曹家大門旁的門房內。
車伕側身扒在門板上,豎着耳朵仔細聽動靜。
方纔乍然響起的尖叫聲嘎然而止,一陣隱隱說話聲落下,隨後響起的窸窣腳步聲漸行漸遠,聽不真切。
門板吱呀一聲拉開一道縫,車伕探頭向前院張望,只遠遠看見自家主子的背影消失在穿堂後。
車伕暗暗鬆了口氣,略一猶豫縮回身子,輕手輕腳的重新合上房門。
自家主子那厲害脾氣,尋常人哪裡招架得住?
只有別人吃虧的份兒,沒有自家主子吃癟的理兒。
車伕想到這裡,更加肯定剛纔聽見的尖叫聲,一定是小權氏不知收斂脾氣,剛進曹家門就想着和人爭長短,便也懶得出面摻和,省得夾在中間兩頭難討好,遂苦笑搖搖頭,坐回牀邊整理隨身包袱。
從蘇州府到青山村,趕了兩天多的車也着實累了,車伕三兩下理好東西,脫鞋上/牀,靠在牀頭打瞌睡,放鬆的長吁一口氣。
被半推着走進後院的小權氏,快速掃了眼曹家寬敞的後院,視線掠過西牆大開的小門,落在門邊堆着的兩個大籮筐上,卻是又羞惱又不甘的倒吸一口氣——原來那柳氏說的話不假!曹家和楊家關係竟好到如此地步,還特意在公牆上鑿了一道門出來?!
難道真如巧兒所擔心的,楊家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才牢牢攀上了曹家的關係?
否則權氏那樣清傲的性子,又怎麼會和這種粗俗的人家走得這麼近?
等等!剛纔她只顧着和柳氏吵架,一時沒留心多想,現在冷靜下來細細一回想,權氏剛纔那態度和言語,哪裡是單純的說合和稀泥,根本就是無視她被人落臉面嚇唬,一面倒的偏幫外人!
否則早不出言阻止,怎麼等到她落了下風纔出面?
這是提防她,藉着外人的口給自己下馬威呢?!
小權氏想通關節就是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心思急轉,暗罵權氏冷血記仇,臉上卻努力露出個熱絡的笑容,轉頭衝柳氏笑道,“唉呀,都怪我見的世面少,原來柳妹妹說的小門是這麼回事兒!瞧我,還真跟姐姐說的跟個孩子似的,這執拗脾氣一上來就喜歡較真!柳妹妹別怪我剛纔胡言亂語,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想聯合外人壓制她?
沒那麼容易!
小權氏拿定主意不讓權氏稱心,面上的笑更加熱情,晃了晃手中禮盒,呵呵笑道,“柳妹妹一會兒忙完了,也跟我們姐妹倆坐下吃茶說話,這禮盒是鎮上老字號福記買的,裡頭幾樣糕點看着不比蘇州府的差,柳妹妹待會兒多吃點!”
誰稀罕!
這臉變得還真夠快的!
柳氏心中冷哼,懶得接話,隨手把手中菜刀一甩,磨得鋒利的刀鋒嚓的一聲輕響,穩穩當當的插/入籮筐裡堆得滿滿的大白蘿蔔肉裡。
小權氏看得一抖,抱緊兩個禮盒嚥了口口水。
見柳氏拍拍手,自顧自拖着籮筐往東廂房裡送,權氏這才笑道,“妹妹自去上房歇着,我忙完了就進屋找妹妹說話。桌上有現成的茶水,我就不見外多招待妹妹了,妹妹自便。”
說罷做了個請的手勢,轉身幫着柳氏一起搬東西。
小權氏看着二人身手熟練,一副做慣粗活的樣子,心中不屑冷哼,嘴上自顧寒暄幾句,便依言走進上房,假作擺放禮盒,偷偷打量屋內佈置。
曹家地方大,自從定下權氏負責零嘴鋪糕點的事後,酸辣蘿蔔的醃製活計乾脆放到了曹家東廂房,一來楊家除了南房書房沒有其他遮陽的空房間,二來柳氏和權氏一起做活,也能做伴解悶。
柳氏將籮筐擡進東廂房手一鬆,拉着權氏站到窗邊,望向上房低聲問道,“權姐,這位真是您妹妹?這是來做客的,還是來擺譜兒的?這位不會就是您之前暫住蘇州府,借住的那位妹妹吧?就她這德行,您是怎麼在她家住了一年多的?”
說到這裡話音一頓,轉頭看着權氏兩眼冒綠光,“權姐,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事兒?您剛纔給我使的那眼色,我沒理解錯吧?我這吵都吵完了,您要再說什麼你們姐妹情深的話,我可不會捧個好臉去和她求和的!”
權氏哪裡還有對着小權氏的假笑冷臉,感激的拍了拍柳氏的手,笑容一如往常的溫和,“多虧你出這個頭,替我落了她的臉面,真是謝謝你。她確實是我妹妹,不過不是親妹妹。這裡頭……還真有事兒。”
柳氏一聽立即來了精神,冒着八卦綠光的雙眼在上房和權氏之間來回掃,權氏看得好笑,湊近柳氏幾分,低聲細說起來。
原來權氏孃家曾經是蘇州府的大商戶,後來轉行做船運生意被人下套害得家破人亡,苟活下來的人丟了祖業還完債平了官司,哪裡還肯留在這傷心地,早幾年就遷出蘇州府了無音訊。
如今蘇州府的孃家人就剩了小權氏一個早早嫁出去的小女兒,小權氏夫家許家是靠着小權氏當年的嫁妝做起生意的,現在在蘇州府也算喊得出名頭的商戶人家,雖算不上富戶,家中也僱得起車伕,有幾個粗使的婆子使喚。
這些事是權氏帶着曹卓來蘇州府後,找到許家才從小權氏口中得知的。
權氏遠嫁多年,雖早和孃家斷絕了關係,乍聽這樣的消息難免心痛悔恨,由小權氏領着去給孃家人上過墳,一時心亂也無心料理生計便暫時借住在許家——當年曹父還未入定國公府做家將,只是個連正經名姓都沒有的草莽武夫,權氏不顧家人反對執意下嫁曹父,因此和家人鬧翻了臉,徹底斷絕關係,新婚第二天就隻身跟着曹父往京城去博前程。
她不悔,她孃家人也態度強硬再無來往,只是沒想到兩廂一別,權氏再回家鄉時,面臨的竟是這樣的噩耗。
而小權氏是權氏孃家的遠房親戚,自小父母雙亡,在權氏尚年幼時投靠而來,被收入權氏孃家爲養女,成了權氏的妹妹。
當年權氏和家人鬧翻出嫁時,小權氏還未出閣,曾在權氏離開蘇州府時,偷偷送了點私房錢給權氏做踐行禮。
雖然只有幾兩銀子,但對當時的權氏來說,卻是雪中送炭的大恩情。
“也是因爲當年她對我有恩,這次回蘇州府我頭一件事就是上許家找她,加倍還當年她對我的相助之恩。”權氏說到這裡有些唏噓,搖搖頭道,“沒想到家裡後來竟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更沒想到,她如今竟養成了這樣一副眼高手低的做派。當年她剛到我們家時,到底身份尷尬,頗有些寄人籬下的畏縮小心,我看她身世可憐真心將她當妹妹看待教導,我沒出閣前,和她也算相處得和和睦睦。”
“當年她揹着家人,偷偷給我送錢的時候還是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我離開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不知是她本性藏得深,還是人心易變。再見時她哪裡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性子變得潑辣跋扈不說,還養成了一副眼高手低的做派,別說對家中下人又打又罵,就是對着自己夫婿也是挑鼻子挑眼的,那張嘴真是……”
柳氏聽得眼睛直眨,不解道,“權姐,守約是個能幹的,您家裡又不缺銀子用,您還住在她家做什麼?這不是給自己找閒氣受嗎?”
“閒氣?真正的閒氣還在後頭呢!”權氏苦笑的搖搖頭,接着說道,“當時我們剛到蘇州府,我又因爲家中噩耗無心理事,見阿卓成日忙進忙出的謀差事,他的公事他自己有打算,我插不上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阿卓安頓下來之前,暫住在許家也能替阿卓省心,省得他還要在我和家事上頭分心。”
“當年她送我的錢,我一到許家就加倍奉還。後來住了一年多,吃穿用度都跟許家算得清楚明白。到這裡兩廂還算是相安無事,她在家裡作威作福那是許家的事,我管不着也懶得管,只管安心住在借住的院子裡關門過自己的日子。她有她的活法,我到底是沒血緣的外嫁姐姐,也沒有事到如今端起長姐的架子管教她的道理。這不,阿卓升了縣尉公務上安定下來,我們就買了房子來青山村落戶了。”
柳氏點點頭,又搖搖頭,“權姐,不對啊!這樣說來,你們兩姐妹明算賬,雖說你借住她家一年多,到底錢物上兩清了,她這會兒找上門來是要做什麼?看那嫌棄這嫌棄那兒的模樣,可不像是來和你敘姐妹情的!您的脾氣那是出名的好,您這樣待她……不光是因爲她那德行上不得檯面吧?”
權氏收起面上笑容,緩緩點頭低聲道,“她自然不是真來和我敘姐妹情的,她這次是帶着她的小女兒許巧兒一起來。進門就着急忙慌的往家裡趕馬車搬行李,是打算賴在我這兒住下呢。她打的什麼主意我清楚的很,自然不會讓她來了我這兒,還跟在她自家裡頭似的指手畫腳威風八面的。我家可不是她能主事的地方。”這話聽着蹊蹺,柳氏眼珠子一轉,反手緊握着權氏的手,聲音都高了幾度,“權姐,她帶着女兒巴巴的住進你家是想幹什麼?不,不會是想和您……親上加親吧?”權氏聞言眼中厲色一閃而過,望了眼窗外上房,示意柳氏稍安勿躁,拉着她出了東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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