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怎麼突然和人打起來了?
楊彩芽一愣,心頭微動,大眼睛撲閃撲閃亂眨,幾乎忍不住想撫掌大笑。
看在白叔的面子上,她特意讓吳氏別把柳氏牽扯進去,沒想到柳氏自己坐不住,直接打上門去了?!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神助攻!
楊彩芽強忍着笑意,忙跳下炕,抱起大郎就往外跑。
村口的白叔家院門大開,斜對面離着三四戶遠的老王家門口,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好些人,柳氏尖利的罵聲一波接着一波傳出來,生生蓋過周遭嗡嗡議論聲,如一道豔壓羣芳的淒厲女高音。
“你個喪良心的老虜婆!當初你把我說到這官裡村,我感激你敬你!你個黑了心肝的倒好!欺負我一個娘們在家,什麼事都不懂!拉着我不住口的說那劉家多好,騙我一個小輩!說什麼我男人和楊家是同鄉,我不該看着楊家錯過好機會,非要我去楊家說項!把翠花嫁過去!”
“我瞎了眼了我!呸!真那麼好的事,你怎麼不把自己孫女送去!欺負我沒見識!還想着欺負楊家一門老實人!你,你個狼心狗肺的!”
“那天你拉着我去楊家,非要鬼鬼祟祟的揹着楊家人說話,我就該開眼!我怎麼那麼信你,那麼蠢就信了你!你個壞了腸子的老鬼!你這也是要把我害死啊!”
柳氏這麼一嚎,原本對王媒婆上楊家說親的事,還不甚明瞭內情的人,俱都徹底聽明白了。
又見柳氏乾嚎得起勁,眼淚卻是見不着一滴,嘴巴不停,手腳也沒閒着,扯着王媒婆不放,勁道看着不大,卻專撿些手臂內側這種肉嫩的地方下手。
於是就更明白了——這柳氏是不是完全被矇在鼓裡還兩說,但這王媒婆沒安好心是鐵板上釘釘。
圍觀羣衆怒火高漲,有那家裡有閨女的,性子潑辣的媳婦子,擠身進去,明着勸架,實則沒少暗地裡捶上王媒婆兩拳——打頭的正是和楊家有來往的張家大嫂。
王媒婆一隻手死死扒着自家門柱,一隻手胡亂抵擋着不知誰抓過來的手,頭髮被柳氏扯着,斜瞪着的眼睛能噴出火來!
她原本在家指使兒媳婦出氣,中午見王老頭爺倆都沒回來,心中才有些忐忑和不安,好說歹說讓小兒子去找人,自己個兒等了半天,在門口探看,柳氏卻找上門來。
想着楊家的事不能再起風波,正想和柳氏打個暗示,那柳氏竟是不由分說抵着半掩的院門,拽着她就囔囔起來。
不過片刻,自家門口就圍滿了人。
王媒婆氣得牙都要咬碎了,扯動間村民憤怒的臉晃來晃去,議論聲如刀似的直往自己心頭戳,也不知哪裡生出股力氣,擡腳就把柳氏踹倒在地。
“你個沒人教養的破落戶!要不是老孃,你能從那窮山溝溝裡頭嫁到這裡來享福?!忘恩負義的爛貨!你倒好意思在這裡放馬後炮!想把自己摘乾淨?!沒那麼容易!”
“你瞎了眼?!你怎麼不說你那滿肚子花花腸子都讓狗吃了?!什麼同鄉!你個狗眼壞心的,看中的還不是我許給你的一百兩銀子?!你是自己沒閨女,要是有,還不得巴巴的往劉家送!我呸!!就你那二兩本事,也學人在老孃家門口顛倒黑白!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
王媒婆氣急失了理智,居然自己把老底抖了出來。
一百兩銀子?這是光幫着說項分紅的錢?
那劉家許的聘禮錢不得翻上幾翻?——這不是賣命錢是什麼?!
圍觀的人羣靜了一瞬,隨即炸開了鍋。
柳氏聞言臉色由紅轉青,再見村民中已有人對着自己指指點點,臉色又由青轉黑。
嗷的一聲叫,跳將起來,張牙舞爪的就朝王媒婆撲去。
兩人重新扭打在一起,逼得“勸架”的人生生退開幾步,就連護在婆婆身旁的王家大兒媳也顧不上幫手,忙轉身讓幾個妯娌退回家裡,看好孩子和門。
這哪裡是神助攻?柳氏這根本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楊彩芽扶額哀嘆,視線落在緊緊挨着自己的大郎身上,見他一張小臉緊繃,面色雖焦急,卻是沒什麼擔憂之色,不由一怔。
擡眼透過人羣夾縫,看着那團扭打在一起互相咒罵的身影,楊彩芽皺着眉,腦子飛快轉動起來。
想了幾息時間,擡手摸上大郎的小腦袋,正考慮如何跟大郎溝通自己的想法,就聽大郎指着人羣外圍叫道,“彩芽姐,是翠花姐!”
翠花身後還跟着小紅和小英魚兒幾個,小紅踮着腳見自家大嫂也在裡頭,一看柳氏和王媒婆那陣仗,唬得忙往人羣裡鑽。
翠花冷着臉站在外圍,察覺這邊動靜,忙跑了過來,眼睛還是紅的,其中神色五味雜陳——既有快意,又覺得王媒婆和柳氏的這番作爲,直叫她看着如吞了蒼蠅一般噁心。
楊彩芽不欲多耽擱,掏出小冊子,快速翻動着,忙指出兩個字給翠花看:孝,幫。
見楊彩芽看了眼大郎,又看了眼人羣,翠花想了片刻反應過來——這是要大郎給他娘幫手,可他一個孩子……
雖想不透楊彩芽的用意,翠花卻毫無猶豫,彎身對大郎道,“大郎,姐姐護着你,去幫幫你娘。”
大郎有些害怕也有些不解,但卻相信楊家的兩位姐姐——自己的老師,抿着嘴用力點頭,跟着翠花往人羣裡擠。
一片混亂嘈雜中,聽不到翠花和大郎的動靜。
過了片刻,只聽一聲悶響,隨即是柳氏尖銳的喊叫,“你個頭頂上長瘡,腳底下化膿,壞透了的老虜婆!推得楊家姑娘病得快死了還不夠!又要來禍害我家大郎!我跟你拼了!!”
此話一出,圍觀人聲更加沸騰。
總算說了句有用的話!
楊彩芽眉頭微挑,心裡又有些擔心,豎着耳朵仔細聽了會兒,待確定沒有翠花的說話聲,這才微微鬆口氣,趁着還沒人注意到她,轉身疾步離開這羣架現場。
身後人羣卻從外圍漸漸散開,有道沉穩威嚴的聲音,高喊着“讓開,讓開。”
人羣不自覺讓出條道,王老頭帶着二兒子撥開人羣擠進來,身後跟着臉色沉肅的村長和里正。
柳氏眼角瞥見,也不打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大郎哭着叫苦,見翠花守在大郎身後,眼神微閃,伸手一把摟住翠花,拍着大腿哭得更響更亮。
老王家的老大媳婦本來護在王媒婆身後,見狀忙上前拉回自家婆婆,又衝躲在門後偷看的妯娌使了個眼色,門內幾個老王家媳婦忙將孩子趕回屋裡,打開門紛紛都站到了自家婆婆身後。
王老頭子左看右看,氣得直跺腳,抱着頭蹲在中間,悶聲唸叨着,“造孽啊!造孽啊!”
村民見村長里正出面,又指指點點唾罵幾聲,這才慢慢散了。
又過了近一個時辰,楊家門外才遠遠傳來腳步窸窣的動靜。
楊彩芽原本坐在石桌邊上看書,聽見動靜忙跳起來,將書胡亂往懷裡一塞。
衝進廚房,將剛纔煮好正在鍋裡悶着的湯藥端出來,疾步往上房跑去。
等她灌了大半碗藥下去,將藥碗放到牀邊矮凳上,扯了被子蓋好,廳堂已經進了人。
打頭的是翠花,村長里正跟在她身後,王老頭子和王媒婆,還有柳氏抱着大郎,綴在最後。
衆人停下的地方,正好能透過開着的東間門,看到閉眼靠在牀頭的楊彩芽。
村長和里正一愣,倒是不好直接闖進去,擺了擺手讓身後跟着的人散開,對翠花低聲道,“好孩子,你去看看你家姑娘醒着沒,跟她把情況說說,要是她能拿主意,就請她出來坐着聽聽。”
“誒,勞煩村長和里正稍等。”翠花剛見楊彩芽這副模樣,心裡一驚,隨即靈光一閃,忙收起訝色,不動聲色進了東次間。
楊彩芽掀起眼皮,見只有翠花一人進來,衝着翠花狡黠一笑,拉着翠花擋在自己身前,掏出炭筆唰唰狂寫。
翠花得了暗示,忙假作解釋外頭情況,聲音不高不低,廳內正能聽見一句半句。
村長和里正各自收回打量室內的目光,相視一眼,微微頷首。
這楊家原先都傳是家道中落的小戶人家,只是剛纔進來,這一進的院子卻是老舊中不失氣派,大門和二門間豎着的雕花影壁,即便日曬雨淋得有些殘舊,那雕工和原料看着卻是不差。
再看這屋子擺設和牆瓦,雖年久失修少了維護,仍是比村裡鄉下人家,高出幾個檔次。
楊家來歷不明,又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原就沒想着偏幫老王家,此時更是打定主意,決不能再虧待楊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知道楊家以後有什麼造化?此時做足面子裡子,就算將來人家不念好,至少也不會落下埋怨。
村長站到臨窗土炕前,擺手讓跟着人分開站好,里正收到眼色,掩嘴咳了一聲,轉頭對王老頭說道,“剛纔鬧也鬧了,在你家也算把事情掰扯清楚了。現在平心靜氣的把話說開,劉家那頭你即有了打算,我就不管了,楊家的事,看人家怎麼說。”
王老頭垂着頭頷首,也不看柳氏,更不管跟在身後的王媒婆,只痀僂着背杵在里正身側。
廳內一時靜的如無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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