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後院燈火漸滅。
上房西次間一陣窸窣響動後歸於平靜,吳氏拿着燭臺走出西次間,就着手中燭光,從廳堂牆角角櫃翻出兩張包袱皮,隨手將燭臺放在廳內圓桌上,轉身去了東次間。
東次間內室一片黑沉,外間卻亮着一點燭光。
楊彩芽正站在箱籠前,彎身往箱籠底部掏。
見吳氏拿着包袱皮進來,楊彩芽偏頭招呼一聲,繼續探手一陣猛掏,須臾才直起身來,抖開手中疊着齊整的白粗布。
樟木箱籠捂出的獨特氣味淡淡充盈鼻間。
當初特意選用結實耐放的白粗布做成的專供證明完好無損,上頭用黑線繡出的字,底部雲來酒樓京城總號蓋的紅章,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歷久彌新。
吳氏心中感慨。
當下楊彩芽和黃大掌櫃談這專供葡萄酒的事時,她還有些不放心,覺得這事自家吃虧,卻沒想到,楊彩芽步步爲營,竟是早就爲家裡退路做好了打算。
念頭一閃而過,吳氏目光慈愛,擡手替楊彩芽捋了捋散下的鴉黑長髮,語氣溫和,“你忙活了一天,趕緊去歇着
。這專供證明我待會兒一起和換洗衣物收到包裹裡,明天我去外頭買些好攜帶的乾糧,等後天你和二狗走時,再包些店裡麪點路上吃用。你別操心這些瑣事,去睡吧。”
楊彩芽點點頭,又搖搖頭拉着吳氏坐到窗邊矮桌前,低聲將吳大壯和林煙煙要成親的事說了,笑道,“娘,您也知道林家寨除了煙煙姐,都是些不是老就是小的粗漢子,這事還得您幫着大壯哥煙煙姐操持操持。”
“這是好事!是好事!”吳氏立時笑起來,真心替吳大壯和林煙煙高興,“你放心,這事交給我,一定替你大壯哥和煙煙姐好好拿主意!”
說着就要起身去翻黃曆挑好日子,頗有些迫不及待。
楊彩芽看得笑起來,按着吳氏坐好,促狹道,“您別在家裡弄出太大動靜,大壯哥說了暫時保密,等他那頭事情都辦好了,再正式給林家寨和我們幾家報信送喜帖。您這樣比他還急,回頭他見了您,哪裡還放得開手腳,估計全程都得紅着張臉,那得多難受呀!”
吳大壯和林煙煙都是上無高堂,連親事都得自己操辦,吳大壯一個五大三粗的爺們兒,平時再豪放,遇到此事就算臉皮再厚只怕也難掩羞意。
吳氏又是感嘆又是唏噓,聞言忙笑着點頭,“我就是太替他們高興了,行,有你這句話我保管把他們的事辦的妥妥帖帖,不露風聲也不叫你大壯哥侷促。”
楊彩芽嗯了一聲,眼中閃爍着狡黠的光芒,轉開話題道,“娘,我實話跟您說,我想請劉嬸子當小作坊的管事娘子,她爲人處事得當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我是有意讓李三叔家多份進項,將來要是生意做大,他們家也能得好。”
李長貴家有田有牲畜,人丁又興旺,還有李富貴家幫襯,一家老小過得雖不算富裕,卻也算村裡中上的農戶,哪裡需要他們來拉拔?
吳氏不解,楊彩芽看了眼西次間,別有深意的道,“您不知道,這幾次接觸下來,我覺得廣年哥似乎對翠花……要是以後這事能成,我們總得爲翠花打算不是?”
婆家和孃家有生意來往,那是婆婆媳婦兩頭都能好的雙贏之事。
吳氏轉過彎來,險些低呼出聲,傾身靠向楊彩芽,似激動似意外,“彩芽,這,這事你確定?廣年和翠花才見過幾次,我怎麼沒看出……”
話說到這裡卻是一頓。
有了楊彩芽的提醒,如今再細想,別說長貴媳婦,就是富貴媳婦似乎對翠花都格外親近熱絡,她原來只當是那兩家家裡沒有女兒孫女,所以纔對自家閨女十分親熱。
再想到七夕那晚,李廣年送翠花回來時,平時靦腆內斂少年滿臉掩不住的愉悅神色,翠花抱回來的大包小包,倒有大半是李廣年送的。
吳氏如醍醐灌頂,又是驚喜又是意外,還有些不確定,“彩芽,我知道沒把握的事你從來不胡亂喧之於口
。但,但我看長貴媳婦也沒什麼動靜啊?你二嬸和她那樣親近,要是她真有意,你二嬸知道了哪裡能藏得住,保準第一個就找我說了。”
楊家和李長貴家比起來還是略勝一籌,長貴媳婦爲人處事妥帖,李廣年又是小兒子,長貴媳婦做孃的總要爲兒子多考慮的——李廣年如今不過是木工店的學徒,能力財力還在李廣餘之下,要想配得上翠花,最快也要等以後李廣餘自己開店之後,李廣年出師自立門戶才能談其他……
楊彩芽略作暗示,吳氏邊想通了其中關節,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事。
楊彩芽卻是一派輕鬆,安撫吳氏道,“娘,我也就這麼跟您提一句。您心裡有底,以後多暗地裡留意,要是您也覺得合適,廣年哥將來能有出息,我覺得這倒是門不錯的親事。再者,就算事情不成,劉嬸子家也是值得來往的,讓她做管事娘子,對小作坊只好不壞。”
“再說了,翠花如今可是我們楊家大房的大姑娘,條件擺在這裡,將來還愁找不到好婆家?只是我看李二叔和李三叔家家風正,劉嬸子脾性爽利,這纔多嘴跟您說這麼一句。您也別因此就轉了態度,只靜觀其變就是。”
吳氏聞言點點頭,好容易才按捺下越想越活泛的心思,擡眼有些閃爍的看了眼楊彩芽,委婉道,“彩芽,其實我之前試探過翠花的意思,我聽她的意思,是打算等你出閣了再論她的親事。翠花這丫頭,說起這事時硬氣的很,言明你不出閣她就不嫁,我看着倒像是十分不願意我提她嫁人的事似的,不耐煩的很。”
古代小姑娘別說提及自己的親事,就是聽長輩說起都得羞得擡不起頭來,連吳大壯那個大老爺兒們兒都漲紅了臉,翠花居然還擺出不耐煩的樣子?
難道她心裡有人?
可是翠花根本沒接觸過什麼高品質外男啊……
等一下,她這麼大喇喇的跟吳氏說這些事,好像也有些不符合古代女子的做派。
楊彩芽汗顏,想到翠花說要等她先出閣,腦中不由閃過她和曹卓私定終身的事,這才憋出兩團紅暈,有些赫然的屈指撓撓臉,乾笑道,“娘,反正這事您先記着,八字還沒一撇,我們替姐姐暗地裡留個心就是。”
聽楊彩芽正兒八經喊翠花姐姐,吳氏只當她是側面反駁了翠花的話,講究長幼有序要先定翠花的事再論自己,又見她臉頰泛紅,當她是不好意思,忍不住呵呵笑道,“好,娘都聽你的。你放心,翠花的事有我看着。”
見吳氏沒揪着翠花的話說起自己的親事,楊彩芽暗暗鬆了口氣,忙打住話題,和吳氏又說了幾句去蘇州府的安排,趕緊開溜,鑽進內間,抱着香香軟軟的玉娘閉眼數綿羊。
內間須臾就沒了動靜,只有清淺的綿長呼吸聲。
吳氏收拾好要帶去蘇州府的包裹,輕手輕腳端着燭臺回了西次間。
窸窸窣窣吹燈上了牀,吳氏靠在牀頭,想着兩個女兒的親事,一會兒歡喜一會兒皺眉,一時沒了睡意
。
次日大早用過飯,吳氏和翠花自去店頭忙活,白叔和柳氏跟着楊彩芽進了帳房。
楊彩芽翻着賬本,將開店以來家中花費另外記入楊家收支賬簿,預留了些應急用的銀兩和生活費,就將剩餘家當盡數交給白叔。
白叔數出幾張銀票,留着買地買房,將剩餘銀票整齊疊好裝進荷包,“那我就把剩下的錢都存到錢莊裡去了。你們去大車店等我,我存好錢就去找你們,再一塊兒回青山村。”
曹卓前腳去了蘇州府,楊彩芽後腳也要去,總要跟權氏打聲招呼。
楊彩芽和柳氏應下,和吳氏翠花打了聲招呼,跟着白叔一道出門,在兩坊夾道分道揚鑣,先去了大車店。
等白叔迴轉,一行人便駕車趕回青山村。
權氏聽罷楊彩芽要去蘇州府的緣由,交待了幾句“路上小心”“有事就去府衙找曹卓”的話,便進屋收拾了兩套乾淨中衣小衣,還有些方便攜帶的糕點包了包裹,讓楊彩芽捎給曹卓。
這頭白叔去找李長貴商量買地買房的事,這頭楊彩芽把隨身包裹和帶給曹卓的包裹放上馬車,去後院跟着權氏柳氏一道,趕着騾子拉磨磨面。
臨近午時,白叔還沒回來,長貴媳婦卻拎着個用布頭蓋着的大籃子上了門。
打開一看,竟是兩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狗崽,長貴媳婦笑道,“家裡土狗剛生了一窩小狗崽子,我想着你們家在村南面有那麼大塊地,家裡又準備蓋新房,養兩頭狗正好幫着看地看家,這不,小狗崽一斷奶,就給你們送來了。”
其中也有謝楊家請她做小作坊管事娘子的意思。
家裡養兩隻狗看門正合適,柳氏和楊彩芽忙道謝接過,柳氏看着稀罕,笑道,“大郎原先就喜歡揪着你家的土狗玩,這下倒好,他回來見了不知道有多高興!”又問彩芽,“趁着那混小子沒回來,彩芽你趕緊取兩個好聽的名字,省得大郎跟像之前對待他妹妹似的,儘想着取些酸啦吧唧文縐縐的名字。”
權氏和長貴媳婦聽着笑起來。
楊彩芽豪爽的一揮手,“叫旺財和來福!”
權氏三人齊齊嘴角抽抽,目光復雜的看了眼籃子中憨頭憨腦的兩隻小狗崽。楊彩芽卻是不以爲意,等二狗安排好零嘴鋪和食肆的人手,揣着換好的五百兩銀票找來,兩人就趕着楊家馬車出了青山村。過青山鎮時,馬車稍作停頓,楊彩芽進鎮耽擱了兩刻鐘,抱着個包袱皮包着的長圓形包裹重新上車,花裡胡哨的油布大馬車再次駛動,往蘇州府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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