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廟內外除了雨聲,有一陣相顧無言的沉默。
楊彩芽雙眼忽閃,忍不住目露疑惑和詢問的看向二狗。
觸上楊彩芽的視線,二狗幾不可見的搖搖頭,眼中苦色一閃而過,摺好手中按過印的兩頁紙,恭恭敬敬雙手遞給曹卓。
好似出去這麼一趟,就一副曹卓得力下手的做派。
張二毫無所感,楊彩芽目露錯愕。
曹卓卻是不動聲色,看也不看那兩頁紙,隨手收進懷中,落在張二臉上的目光如有實質,頗具威壓。
“楊二姑娘,多有得罪,還望見諒。”張二仍舊一副泄光所有精氣神的頹敗模樣,說着鬆開匕首,嘴脣翕翕半晌,最後只是垂手低頭避開曹卓視線,一副任人宰割的乖覺模樣。
楊彩芽嘴角抽了抽:她前後兩次遭遇劫持,好像經歷一次比一次還奇葩!
曹卓嘴角動了動,頓了片刻,繼續保持着自進了廢廟後就惜字如金的做派,只衝二狗打了個手勢。
二狗上前隔開張二和楊彩芽,劈手奪過張二手中匕首,再次擔當起傳話筒,扯過張二道,“方纔在路上時,曹縣尉已說了,這事到此爲止。張大他會找個由頭放了,你跟我們一起先回府衙。”
張二聞言身子一僵,猛地擡頭直視曹卓
。
曹卓坦然迴應,眉梢眼角都沒動一下,二狗左右看了一眼,暗暗嘆了口氣,神色極其複雜,“你放心,曹縣尉說到做到,你們只要不自己往外瞎囔囔,以後照舊過自己的日子。你跟我們一起回府衙,等接了張大,就護送我和彩芽一起回青山鎮,回了青山鎮後,就去縣衙辦投身文書,以後在楊家名下做事。”
這是要他們兄弟倆賣身給楊家!
這樣一來,林家寨和楊彩芽都能永絕後患,不怕張大張二再拿販私鹽的事牽扯上他們,而張大張二受楊家和曹卓鉗制是一方面,間接靠上楊家卻也是一種保障。
楊彩芽聞言心中不安更甚。
張二聞言卻是先驚後喜,轉着眼珠子思量半晌,咬牙下定決心,砰的一聲跪下,也不管地上又髒亂又溼冷,重重磕了三個頭,“往後全憑楊二姑娘吩咐!”
楊彩芽木着臉點了點頭,張二已經跳起來,似重新活了過來轉身就衝進禪房,將地上衣裳和剩下的吃食包裹抱了出來,恭敬請示道,“我幫楊二姑娘把東西都搬回馬車上,你們騎馬坐車,我在後頭跑着跟上就是!”
又迫不及待又狗腿。
連二狗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曹卓卻長臂一探,抽出雨衣和斗笠,偏頭對二狗道,“你帶上張二,我和彩芽騎馬跟上。”
二狗不敢多說,向楊彩芽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色,拽過張二就往馬車上走。
外頭一陣踏水的腳步聲後,二狗端坐在車板上,揚鞭將馬車掉了個頭,背對廢廟的面上微微失神。
而廟內楊彩芽亦是神色恍惚,任由曹卓將雨衣往自己身上套,感覺到曹卓冰冷的長指繫着斗笠帶子,若有似無的輕觸自己下顎,才愣愣揚起下巴,仰視着曹卓低聲試探道,“你爲什麼要讓張大張二寫投身文書……有你在,他們就算這次平安脫身,往後也不敢對我如何,更不會亂說劫持我的事……”
話音在曹卓默然掃過來的目光下嘎然而止,只聽頭頂傳來的低沉嗓音似乎帶着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你膽子倒是大!什麼事都敢摻和!”
一錘定音。
她的不安預感成真——曹卓既然查出了張大張二背後上家,又是變相應承張二開的條件,又是讓張大張二寫投身文書,可見他對她和林家寨摻和販私鹽的事有所知。
怪不得方纔二狗言行舉止間,對曹卓頗有恭敬拘束,而對自己卻是欲言又止。
怪不得曹卓進了廢廟後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不是沒想過此事有敗露的一天,卻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
楊彩芽頓時耷拉下腦袋,抿着嘴乖乖不再追問,腦子飛快的轉動起來,狀似無意的扯着袖子晃了晃
。
曹卓視線落在她半舊的有些磨損的袖口上,系斗笠的手微微一頓,略一思索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鬼丫頭怎麼穿着他小時候的衣裳!
楊彩芽這一身男裝正是曹卓以前的舊衣,她臨出發前本想改了白叔的舊衣勉強穿穿,權氏知道後就翻出曹卓小時候的衣裳,借了兩套讓她路上換洗——到底是去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女孩兒家裝扮上低調遮掩些總是安全點。
寬寬大大的舊衣裳穿在楊彩芽身上,嬌小玲瓏中透出一股難言英氣。
又是曹卓曾經穿用過的,這番模樣落在他眼中,又有種難以言喻的別樣情懷。
曹卓面色不自覺鬆了鬆,就見楊彩芽磨磨蹭蹭從袖袋裡摸出步搖釵,捧着美玉赤金釵子的素手愈發襯得細白柔嫩,一雙大大的桃花眼閃着狡黠的光芒,“阿卓,束髮沒法戴釵子,但我沒有食言,你送的步搖釵我都好好隨身帶着呢。”
雖然剛纔這支步搖釵險些就淪落成見血的兇器,不過……天知地知曹卓不知。
楊彩芽幹不法之事被逮了個正着,此刻急智之下,只能打溫情牌好讓曹卓消消火,只恨不得能長出條狗尾巴搖一搖以示討好。
曹卓嘴角歪了歪,仍舊板着張臉,語氣已經自有意識的柔和了些,“別想着跟我矇混過關,先回府衙再說。”
說着長指一勾,繫好斗笠就收手退開半步。
楊彩芽偷眼打量曹卓神色,心中微定,忙不迭的點頭,見曹卓轉身就走,亦步亦趨的跟上,繼續討好道,“阿卓,你怎麼也不穿個雨衣戴個斗笠,都淋透了!斗笠給你戴吧?”
曹卓斜睨過去,透過去個氣悶的眼神,好像在說:你覺得你出了這檔子事,我聽說後還有閒心顧着穿戴?
楊彩芽立即縮了縮脖子,眨着眼睛乖乖閉嘴,還乖覺的擡手緊了緊斗笠。
曹卓收回視線,背手大步走在前頭,嘴角幾不可見的微微翹起。
府衙門房早得了吩咐,一見楊家馬車就讓人卸了門檻,領着楊家馬車拐到向車棚。
楊彩芽一路騎馬顛得七葷八素,到底顧着在外面,駛近府衙時,曹卓已經下馬牽着,徑直帶着楊彩芽往自己暫住的差房而去。
由着曹卓虛扶着下了馬,楊彩芽留心瞥了眼馬鞍——還好,沒留下什麼奇怪的血跡。
曹卓捕捉到她的小動作,劍眉微挑。
等進了差房,裡頭佈置的簡單幹淨,楊彩芽掃視一圈,脫下雨衣沒有落座,臉色微紅,“阿卓,你趕緊讓廚房給你備碗薑湯驅寒,順,順便也給我弄碗紅糖水。府衙裡頭有煮飯的嬸子嗎,能不能喊個嬸子過來?”
曹卓不解
。
楊彩芽仰天長嘆:打完溫情牌又要打苦情牌,不是她要沒羞沒躁的利用身體不適的事,而是形勢所迫呀形勢所迫!
這麼想着,只得強壓下窘迫和羞意,附耳對曹卓暗示了她來大姨媽的事。
這下輪到曹卓臉色漲紅,動作僵硬的點點頭,想交待楊彩芽幾句,又不知如何開口,只丟下一句“你等我”,就大步出了差房。
須臾就有個府衙竈臺的粗使婆子過來,知道眼前這位是曹縣尉的義妹,態度極其熱絡的和楊彩芽寒暄幾句,就招手讓打下手的擡了熱水進來,又神神秘秘的將古代姨媽巾交給楊彩芽,熱心道,“要不老婆子服侍姑娘洗浴?”
楊彩芽打了個哆嗦,忙鎮定的謝過拒絕,從身上摸出幾個大錢打賞打發走人,一頭鑽進差房後的淨房。
等她神清氣爽的出來,粗使婆子收拾完東西,曹卓也已換了身乾爽常服迴轉,似乎也剛洗浴過,束起的半溼烏髮還冒着徐徐熱氣。
差房大門半開,雨水卷着風斜斜落進門內。
楊彩芽忙顛顛的挪了挪椅子,好不然風雨淋着,拎起粗使婆子送來的茶壺,替曹卓倒了杯熱茶,親手奉上,“阿卓,喝茶。”
又將空了的紅糖水旁的薑湯往曹卓跟前推了推,“阿卓,喝薑湯,趁熱喝纔有效。”
“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曹卓哪裡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忍着心中好笑端着張臉,微微頷首不做聲,卻是依言喝乾薑湯,又喝了半杯茶,略一斟酌,掩脣佯咳一聲,垂眸道,“你……身體好些了沒?”
楊彩芽面色緋紅,有些尷尬的點點頭,“嗯,沒,沒事了。府衙的粗使婆子還挺細心的。”
“那就好。”曹卓擡眸掃了楊彩芽一眼,見她換了另一身月白粗布男裝直綴,脣色紅潤才放下心來,也不好多問此事,轉開話題正色道,“你是自己坦白,還是我來問你?”
坦白從寬這句話她還是知道的,楊彩芽也跟着端正神色,不加隱瞞的將和林家寨的暗中往來,和吳大壯於販私鹽一事的前後緣由最後決斷,都一一老老實實的招了。
裡頭參雜的彎彎繞繞的心思,還有楊彩芽對林家寨衆人的打算都說的明明白白。
曹卓心頭微鬆,深深看了楊彩芽一眼,頓了頓只吐出一句話,“這事可大可小……彩芽,你跟我約法三章,我就既往不咎。”這話怎麼聽着讓人這麼不踏實呢?楊彩芽微微一愣,眼中神色微微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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