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牆那頭的曹家,一陣腳步聲寒暄聲過後,動靜漸漸消弭。
虛掩的小門阻斷了曹家後院情形。
白叔目露不解,不時往小門方向張望,只盼着柳氏快些迴轉。
楊彩芽和翠花圍坐在天井石桌邊,翠花瞥了眼面色無波的楊彩芽,小聲嘀咕道,“你說縣令夫人到底是來幹嘛的?每次都神神秘秘,做足派頭。這麼幾次上門說事,都遮遮掩掩的。老實說,我不喜歡她……”
白叔聞言面色古怪,瞪翠花瞪得十分沒有底氣,也沒出言喝止。
看來白叔也感同身受。
楊彩芽苦笑着搖搖頭。
縣令夫人確實愛擺派頭——她是知道內情的,倒也不覺得縣令夫人的行爲值得喜歡或討厭的。
先不論縣令大人於認議親之事上有幾分真心,單看縣令夫人的行事,就知道她這位義母心中是有盤算的。
如今曹卓官職和實權都高於縣令大人,縣令夫人不論於公於私都願意賣曹卓的好,自然要做足派頭,讓縣令一家在和楊家有關的幾件事中凸顯出重要地位,以防風頭過後就淡了交情和作用。
縣令夫人幾次上門,都吊足了自家人的胃口,吳氏幾個心思坦蕩,只會記縣令夫人“通風報信”、忙前忙後的好,往後對着縣令夫人只有感恩的份兒。
無論如何,這門義親是雙贏的事,誰沒有點爲自家利益打算的私心,實在沒必要多計較。
想到此處,楊彩芽便擡手拐了翠花一下,意有所指的打趣道,“你就是不看在我爲人義女的份上,也得看在阿卓護着我們家的面子。你這個楊家大姑娘,喜歡不喜歡我義母無所謂,反正又不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以禮相待,平日往來不出錯就行了。”
翠花不過一時口快,聞言心思一轉明白過來,有些赫然的吐了吐舌頭。
這話頭就算揭過去了,白叔暗暗鬆了口氣。
小門那頭忽然傳來吱呀一聲,柳氏踢門的腳還沒站穩,幾乎是跌跌撞撞的走進楊家,反手帶上門,滿臉又驚又喜眼放綠光,神色扭曲得頗有些駭人
。
翠花唬了一跳,險些一個踉蹌摔下石凳,白叔更是神色緊張,拽穩柳氏急聲道,“你怎麼這副鬼樣子!怎麼了,縣令夫人說了什麼?”
她是乍聽喜訊高興過了頭,柳氏胡亂捋了捋頭髮,面色不知是哭還是笑,“大好事!縣令夫人和權姐說,她要給守約保媒,求娶我們彩芽!還,還說,守約已經給蘇州府的常刺史去了信,請常刺史的如夫人代表曹家來提親!說是如果常刺史那邊回信快,守約去蘇州府赴任前就能把親事定下!”
常刺史是什麼人!那是淮南道、江南道鼎鼎有名的大長官!
請了他給曹家做媒,臉上有光的是楊家!
白叔和翠花低呼出聲,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砸得眼冒金光,臉上神情和柳氏一般精彩。
楊彩芽卻是微愣——曹卓特意賣了關子,她多少猜到了他請的媒人身份比縣令只高不低。卻沒想到直接就請動了常刺史,但這如夫人是怎麼回事?
她這頭不解,那頭白叔幾個和權氏卻是全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權氏滿臉喜色的虛扶着縣令夫人穿過小門,招手讓楊彩芽上前。
縣令夫人笑得慈愛,“好孩子,我已經跟你娘說清楚了。等蘇州府來人,我再帶着貴人上門。你手頭有什麼事,就趁着現下閒着趕緊都處理了,以後可有的忙了。不過要是在家悶着了,就上義母那兒住幾天,換換心情。”
男女議親,講究交換庚帖正式定親後纔好對外明說,曹家和楊家是當事人倒無所謂。
縣令夫人這話說得隱晦,是暗示她定親後就要乖乖備嫁,不好再拋頭露面的做生意。
楊彩芽心中瞭然,卻不好接話,又因早有心理準備也羞不起來,只得默默擰了自己一把,疼得憋出兩頰紅暈,低垂着頭默然點頭。
一衆長輩看得笑起來,翠花站在楊彩芽身側,亦是一臉替她歡喜得笑容,眼中卻閃過一絲愁緒。
送走縣令夫人,吳氏交待楊彩芽留在家中,有事讓人送信去鎮上就行,便樂呵呵的帶着翠花獨自回了食肆。
餘先生主僕聽說曹楊兩家要定親,餘然恭賀了兩句滿臉懵懂,餘先生看着楊彩芽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楊彩芽心中有事,沒有留意到這一天餘先生和他下棋畫圖紙都有些心不在焉。
這天傍晚,剛過了下衙的時辰,曹卓便回了青山村。
白叔和柳氏這會兒再見曹卓,已經將曹卓當自家女婿看待,兩家一道吃晚飯時,夾菜倒茶熱絡得關懷之情掩都掩不住。
權氏更是不停得往楊彩芽碗中夾菜。
楊彩芽默默汗顏,擡眼去看曹卓
。
曹卓正襟危坐,對着白叔和柳氏的熱情來者不拒,沒有一絲兩家準備定親的拘束和扭捏,清朗泰然得很。
白叔暗贊曹卓心性穩定,行之有度,柳氏更是越看曹卓越順眼,只恨不得親自給曹卓餵飯。
楊彩芽嘴角抽了抽,假作低頭哄玉娘吃飯,瞥了眼桌下衆人的腿腳,擡起頭來就輕輕踢了踢對坐的曹卓。
曹卓紋絲不動,清亮鳳眸中閃過一絲笑意,瞭然衝楊彩芽使了個眼色。
一場平常的晚飯,因着議親的喜訊倒吃得過節一般熱鬧。
等到兩家人各自回屋洗漱睡下,院落裡只剩清淺月光時,楊彩芽便披了件外衣穿好鞋襪,打開窗戶插銷,靜靜等着曹卓找過來。
窗紙上映下一道頎長身影的同時,楊彩芽已經伸手將窗戶退開,牆外背光而立的正是曹卓。
“媳婦兒,這回可是你讓我來找你的,不是我自己要翻牆頭的。”曹卓揶揄道,抱着手好整以暇,“說吧,找你未來夫婿過來幹什麼?”
明知故問!
楊彩芽瞪眼,作勢要關窗,曹卓忙忍着笑搭上窗楞,大掌撐在窗臺上輕巧一躍,就跳進屋內,站定在楊彩芽跟前,“你是要問我升任長史的事,還是要問常刺史如夫人的事?”
“長史是從五品上的官職,你這樣越級擢拔,是常刺史的意思,還是京裡的意思?”楊彩芽仰頭看向曹卓,語氣裡有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緊張,“你既然能請動常刺史,常刺史怎麼會讓個如夫人出面?常刺史的正頭夫人呢?”
如果曹卓升任長史是京裡的手筆,那定國公的手也伸的太長了!
這和之前給曹卓引薦信不同,定國公一個武官能直接插手到江南道的官場,先不說其他人,騰文帝難道心中沒想頭?
而若是常刺史一力提拔,就說明他是看重曹卓能力的,那麼讓個如夫人出面給曹家做媒,就說不過去了。
念頭閃過,楊彩芽不自覺的緊緊拽着曹卓袖子,擡眼看進他深邃眼中。
曹卓卻沉聲笑起來,手掌翻轉就扯着楊彩芽帶入懷中,彎身摟着她語氣愉悅,“傻媳婦兒,你別擔心我。官員升遷哪裡是地方長官動動嘴皮子就能說的算的,自然是上報過朝廷才定下來。我是帶功頂缺,前府衙長史早已因病上了辭官的奏疏,我也算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又有定國公早早得了消息在京中幫我活動,才能順利頂上。升任長史一職……對定國公和我來說,都是意料之外,卻也是計劃之中的事。”
也就是說,不管早晚,定國公都有意讓曹卓入府衙爲官,這次是巧合加算計,才成了事。
楊彩芽心中微定,就聽曹卓繼續說道,“至於常刺史的如夫人……上次我也說了,常氏是前朝異姓王,如今雖已是本朝官員,有些事……聖上又怎麼會不防?”
歷來武官外放都要留家眷在京,說不好聽就是“人質”,更何況家大勢大的常氏
。
這麼聽來,常刺史的家小應該也被送去了京城,身邊另娶了一位如夫人服侍。
原來如此,這樣就說得通了。
楊彩芽放下心來,從曹卓懷中探出頭來,低聲道,“當初你就是拿着定國公的引薦信做了縣尉,常刺史要是有心肯定能查得到。你這樣做了他手下長史,他會不會對你……”
不論常氏是真忠心還是假忠心,自家盤踞了近兩百年的地盤,怎麼會允許定國公這樣的京中勢力橫插一杆?
“所以我一開始沒留在蘇州府,而是進了青山鎮縣衙。”曹卓低下頭來,長指輕輕摩挲着仰看着自己的細嫩面龐,似感慨似讚歎,“媳婦兒,你看得這樣通透,定國公和常刺史也不是傻的。你不用想太多,我既然敢做長史的位置,就早有準備。況且……這次兩道水患,加上抓了一批販私鹽的大勢力,這次府衙官員變動可不止長史一個位置,督水監和巡鹽御史都要換人,相比起來我這長史之位反倒不打眼。”
最初就繞過終極目標蘇州府,反而入了青山鎮縣衙,是爲了腳踏實地做出一番功績,順帶打探兩道消息,再見機行事順理成章的進蘇州府府衙?
與其讓常刺史從一開始就盯着曹卓,防着曹卓,不如讓他名正言順的升遷上去,任誰都挑不出錯處。
定國公和曹卓還真沉得住氣,而且,運氣顯然站在他們這一邊。
而變動的不止長史一個官位,明面上就更牽扯不到定國公這個遠在京城的武官了。
這次水利失察釀成不小的水患,督水監的人下馬不足爲奇。
重要的是巡鹽御史這個肥差。
楊彩芽思忖間,已脫口問道,“新任巡鹽御史是誰?”如果是定國公一方的人就好了,以後曹卓這個長史也好做事,還有個助力。
“還不知道。”曹卓聞言眸光微閃,似乎有笑意又似乎有些黯然,忽然彎身抱緊楊彩芽,“好媳婦兒,官場上的事你別操心。只管等着我娶你,安心做我的新娘。”
低沉話語從兩人相接的肩頸中傳出,悶悶的,卻透着難以描繪的憐愛和情意。窗外風捲雲舒,月色更亮,灑在曹卓半邊肩頭,眼前俊挺的高大身形染上銀白柔色。楊彩芽眨了眨眼,聞言輕輕嗯了一聲,張手攬上曹卓寬背,靜靜窩在他溫暖懷抱中,汲取他懷中溫熱,心中一派清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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