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廚房傳出說笑聲,夾雜着大郎微微高揚的聲調。
翠花抱着個小籃子出來,裡頭是新取的米麪。
腳才跨出大廚房的門檻,衣襬就被人輕輕扯了一下,回頭是大郎仰着的臉,黑溜的大眼晶亮,“翠花姐記得跟彩芽姐說一聲,多給我做一些。”
到底還是孩子,聽說有形狀新穎趣致的小糕點,就難掩興趣濃濃。
翠花笑彎了眼,被大郎感染得語氣歡快,“你放心,彩芽說了那些是專門給你和玉孃的。”
大郎歡呼聲未落,就被白叔拎回去劈柴幹活,翠花看得好笑,和大郎隔着掛起的門簾擠眉弄眼,才腳步輕快的拐向東跨院。
二門處傳來腳步踏踏聲,翠花不經意撇過去,眼睛頓時一亮。
小廚房裡,楊彩芽將已經捏好的小動物糕點擺了盤,隔着竹筷架到還不見鬆軟的年糕上,蓋上鍋蓋拍了拍手。
探頭見翠花還未迴轉,白茶坐在門邊擦拭洗好的碗筷,紅茶專心看着玉娘,楊彩芽笑着轉回身,看了眼有些凌亂的竈臺和矮桌,趁着翠花還沒回來,便動手先收拾零碎物件。
收好袋子和模具,又將揉麪團用的木板洗過擦乾,楊彩芽又細細抹了一層油,將要加進糕點裡的餡料和白糖分好,一列齊整的擺放在木板邊沿。
一切收拾清楚,忙活了大半個時辰,饒是外頭還下着大雪,身上也不由出了一層薄汗。
楊彩芽就着捲起袖子擦臉,滿意的笑了笑,朝後揮揮手正要叫白茶將碗碟拿過來,才發覺小廚房似乎有些不對。
怎麼突然就安靜下來,也聽不到玉娘脆脆的笑聲。
楊彩芽轉過身,才發覺小廚房門口被個高大的身形遮了個嚴實,自己整個人都被籠進一道頎長的身影中。
輕輕倚靠在門框上身姿高挺俊逸,深藍色的錦袍背光中更顯深沉,高大的身影略微散發出疲態,卻透着股難以言喻的閒適和鬆快。
即便兩個人相距半丈遠,中間才隔着小廚房內的喧騰熱氣,霧濛濛中,那雙直直落在自己臉上的鳳眼仍清澈明亮,清楚的映出她的模樣
。
楊彩芽有些恍惚,嘴角已經不由自主的上翹,“阿卓……”
甜糯的嗓音鑽入耳中落在心裡,曹卓微微上翹的眼角彎成好看的弧度,未語先笑,擡腳走向楊彩芽。
大雪落在遊廊的屋檐上,突出檐角的厚雪撐不住重量,雪塊砸落地面,瞬間濺起冰涼的細碎雪點。
紅茶忙將腳縮進裙下,避開雪點,眼神卻往小廚房瞟,咬着嘴脣低聲道,“白茶姐姐,我們不進去服侍小姐……合適嗎?要不要進去看看。”
白茶規規矩矩的站在遊廊口,聞言擡眼去看在遊廊中玩耍的玉娘,翠花捏着麪糰逗着玉娘走路說話。
剛從大廚房拿來的小籃子放在遊廊邊的長凳上。
曹長史是跟着楊大姑娘一起過來,楊大姑娘眼看着曹長史進了小廚房卻不跟進去,反而喊上她們,帶着玉娘進了遊廊玩。
用意再明顯不過,楊大姑娘是想讓曹長史和小姐獨處。
這是楊大姑娘的意思,曹長史二話不說徑自進了小廚房,又何嘗不是曹長史心中所願。
白茶收回思緒,也收回視線,看向紅茶微微搖頭,同樣低聲道,“你忘了小姐下午說過的話了?小姐要是要人伺候,自然會叫我們進去。”
她當然記得小姐下午說過的話,她正巴不得能少做些活計。
只是哪有大男人進廚房做活的。
未來姑爺可是比縣令老爺還大的官兒。
小姐的二叔進廚房也就罷了,小姐怎麼能這麼不識大體,也不知道攔一攔未來姑爺。
這要是傳出去,讓未來姑爺的同僚上官知道了,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紅茶心緒翻騰,看明白白茶眼中的深意,不禁也去看翠花,好半晌才咬了咬嘴脣,跟着白茶守在一旁,吞下滿腹話語,也壓制住了想走向小廚房的腳步。
小廚房內,楊彩芽看着曹卓在跟前站定,仰着頭來笑道,“都說君子遠庖廚,長史大人今非昔比,可不好再和以前似的百無禁忌。要是傳……”
話沒說完,頭頂就傳來低笑聲。
許久未見,他好容易從府衙出來,急着就要來見她,她卻只想着打趣他,曹卓鳳眸閃爍,似盛着漫天幕的霞光,薄脣抿出好看的弧度,“在我媳婦兒面前,不做君子又何妨?別說是廚房,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在她面前不做君子,難道要做登徒子不成?
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曹卓別的如何長進不知道,油腔滑調的本事倒是見漲
。
官場總免不了人情走動,自然包括喝花酒,何況是蘇州府這樣的地方。
曹卓最好不是跟着人學了這一套油嘴滑舌的本事,否則……
楊彩芽想哼哼兩句揶揄曹卓,視線掃到曹卓深藍色錦袍下的鞋面,揶揄的話語就卡在了嘴邊,不自覺得吞嚥落肚。
錦袍下是一雙雲紋官靴,上頭除了被熱氣一薰化成水的雪漬,還有顯眼的泥土和白灰痕跡。
這樣的天氣哪兒去沾染白灰,曹卓忙着收賑災糧面入庫,想來是靴面上沾的是米麪的痕跡。
只記得換官服,卻急得來不及換掉官靴。
楊彩芽抿着嘴笑,擡眼看向曹卓,目光晶亮得讓人炫目。
他就知道她是心思細膩的人。
他刻意穿着官靴過來,就是要讓她發現。
有些話可以從口出,有些心意卻能通過別的細節來表達。
果然他一“示弱”,她的眼中就有柔色浮動,曹卓長臂伸展開來,還帶着涼意的指腹輕輕摩挲着楊彩芽的臉頰,反過來揶揄道,“翠花說你們在做糕點,你怎麼把自己弄成了小花貓?”
楊彩芽聞言一愣,曹卓已經鬆開手,指腹上沾着白麪粉。
想來是剛纔做糕點收拾東西,她袖子上蹭了麪粉,她卻不自知,直接擦上了臉。
楊彩芽失笑,想回話手卻似有意識似的,握上曹卓的手,細細將他指腹上沾染的白麪粉摸趕緊。
兩隻手掌觸到一起,小小的素手帶着屋內暖意,大大的手掌卻帶着屋外的涼意。
冷熱相容,不過眨眼瞬間就分不出彼此的溫度。
曹卓的大掌微微收攏,岔開楊彩芽的手撐開指縫,稍一扣,兩隻手就交握在一起。
她的掌心幾乎被大大的手掌包覆住,掌間是有些粗礪的觸感。
十指相扣的指間有硬物磕碰,兩人的對戒若有似無的磨蹭着。
曹卓是不是刻意用的左手,她偏偏伸出的也是左手。
同樣花紋同樣寓意的戒指自然而然的相接。
楊彩芽嘴角笑意越擴越大,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他的大掌慢慢化成她的溫度,語氣也暖如春風,“做完糕點還剩了些麪糰,我和翠花做了些小動物形狀的糕點。大郎和玉娘一定喜歡。”
大郎和玉娘一定喜歡,她怎麼不說他也一定會喜歡?
曹卓疏朗的眉峰微挑,大掌微轉牽着楊彩芽走向竈臺
。
楊彩芽匆忙往外看了一眼,才發現不僅不見翠花的身影,連玉娘和白茶紅茶都不見了。
楊彩芽心中瞭然,臉色不知是被揭開的熱鍋薰的,還是因爲其他原因,轉瞬就染成一片緋紅。
“我媳婦兒果然心靈手巧。”曹卓看着鍋內蒸着的糕點,壓着嘴角說道,“媳婦兒這麼不見我,怎麼不見你惦記着給我另作糕點?”
俊顏上明明是明亮笑容,語氣卻故意做出哀怨來。
這人到底要跟小孩子吃醋吃到什麼時候?
楊彩芽忍不住笑出聲來,心頭又熱又暖,學着曹卓一道裝模作樣,眼角一翹瞥向曹卓微微鼓起的衣襟,語音清脆,“要我給你另作糕點也行,我得收點辛苦費才行。”
他要是有心藏東西,又怎麼會讓她輕易發現。
他可是有備而來的。
曹卓眼中閃過晨星似的光芒,鬆開手伸入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塞給楊彩芽,故作訝然道,“媳婦兒怎麼這樣有先見之明?我正是給媳婦兒送辛苦費來的。”
油紙包入手微沉,還有股若有若無的乾燥香氣。
打開來看只見滿滿一包形狀縮減的乾菜,仔細一看才辨別出是一包筍乾。
楊彩芽錯愕,“這算什麼辛苦費?你送我一包筍乾幹什麼?”
“因爲我想吃。”當然語氣十分的理直氣壯。
楊彩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斜睨着眼睛看曹卓,“曹長史真是精打細算,這包辛苦費還真的叫人費一番辛苦。”
說是辛苦費,到頭來還不是要她動手做。
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婚前婚後的態度不能同日而語,以前送的都是價值不菲,或是破費心意的物件,如見倒好,直接送起吃食來。
是要她一生放蕩不羈愛“上得廳堂入得廚房”麼。
楊彩芽沒好氣的哼哼。
難得的小女兒態全無稚氣,反而有種之前未有的薄媚。他的彩芽真的長成大姑娘了。念頭劃過心間,曹卓臉上笑容越來越明亮,眼角眉梢都是難以描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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