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端坐在炕桌前,捏着毛筆描紅,神色明顯有些不專心。
等院門第三次響起開關的聲音,大郎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伸長脖子往院子裡張望。
曹卓卸下最後一車蛇葡萄,解開繮繩,拍了拍山風的脖子,讓它自在院子裡的走動。
山風踱到上房臺階下,仰頭啃院角種着的桂樹葉。
大郎好奇看着山風吃葉子,大眼馬眼乾瞪了一會兒,抱着字帖跳下炕,顛顛往外跑。
曹卓小心放下最後一袋蛇葡萄,西廂房廳內已經擁擠不堪。
五口裝得滿滿的大麻袋,還有前兩車拉來的,已經整齊碼在牆邊地上,一堆堆小山似的。
楊彩芽正坐在中間矮凳上,兩側是新摘下來的蛇葡萄葉。
“彩芽,我幫你一塊兒摘。”曹卓連汗都顧不上擦,坐到地上就要拿蛇葡萄。
“不急,辛苦你跑了兩趟,你先歇歇。”楊彩芽忙阻止,起身聽到外頭動靜,忙對曹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大郎過來了,噓——”
大郎邁着小短腿跨進門檻,張目結舌看着滿屋子的蛇葡萄,晃了晃手中的字帖,“彩芽姐,我練完字了。”
說着便湊到曹卓身邊,捏着小拳頭給曹卓捶肩,“師傅大哥哥,拉了三趟車累不累啊?師傅大哥哥,你什麼時候教我練武?”
什麼鬼稱呼?
楊彩芽無聲大笑,抽過大郎手中的字帖,皺着鼻子看他。
“彩芽姐,我沒偷懶,真的描完二十張了。”大郎小臉微紅,眼珠子直轉,“就是,就是有點沒記住寫了什麼……”
曹卓在自己的慫恿鼓勵下,收了大郎做徒弟,教他習武。
有了這事,大郎一顆心哪裡還在功課上,只恨不得能纏在曹卓或者山風身上。
一心惦記着騎馬習武。
楊彩芽搖頭苦笑,見曹卓目露詢問的看向自己,微微頷首。
“練武要先打好基礎,你知道怎麼扎馬步嗎?”曹卓許久沒和外人這麼親近過,只覺得大郎的小拳頭一下下都打在了自己的心上,有些手足無措,“我自學武術的時候,先紮了一個月馬步,每天早晚半個時辰,你如果真的要學,就,就要按我的方法來。不能急。練武很辛苦,要長年累月的……”
大郎已經歡呼一聲,連聲說不怕苦,眼巴巴看着曹卓。
曹卓被看得不自在,站起身來就要擺姿勢,腳才張開,就踢得一旁蛇葡萄葉沙沙作響。
楊彩芽忍俊不禁,忙擡手比劃,帶着二人出了屋子。
轉身進了廚房,留着新出爐的師徒二人在院子裡。
曹卓低聲說着扎馬步的要領,按着大郎擺姿勢,聽見身後動靜,轉過頭去,就見楊彩芽端着疊包子,衝自己挑了挑眉。
這就是彩芽說的彩頭嗎?
曹卓眼睛一亮,心中說不出的莫名歡喜,忙大步上前接過,忽然想起什麼,“你等一下。”說完便轉身朝山風走去。
大郎早顧不上扎馬步,趴在石桌上,大眼眨呀眨,“彩芽姐,你家中午包包子啦?吳嬸嬸和翠花吃了鳥蛋了嗎?”
如果大郎是隻小狗,這會兒屁股上的尾巴一定晃得歡快。
楊彩芽伸手捏了捏小包子臉,點點頭,掰開包子給大郎看。
“呀,是我們挖的白花菜!”大郎就着楊彩芽伸過來的手,小小咬了口,滿足的眯起眼睛,“原來白花菜包包子這麼好吃!回頭讓我娘也這麼做!”
村裡人挖了野菜,捨不得用油單炒,多是和其他菜一起燉,或是加點鹽水煮。
家裡有柳氏送來的白麪,她便讓吳氏和麪,做了這後世常見的薺菜包子,權當加菜。
特意留了四個,分給曹卓和大郎。
聽大郎連誇好吃,楊彩芽心頭一動,垂着眼若有所思。
鼻端忽然飄來淡淡的花香。
楊彩芽偏過頭,就見曹卓一手抓着大把五顏六色的野花,一手拎着用枯草竄起的四五條小魚。
“花是在山風湖南面的山坡摘的,我常摘回家給我娘,我娘就用水養在小陶罐裡。彩芽,這些給你,你放到屋裡,可香了,還好看。”
曹卓動作有些僵硬,伸直手臂把花束送到楊彩芽跟前,又晃了晃手裡的小魚。
“這是我在山風湖裡捉的。本來想烤給你吃,現在,現在你收到廚房裡,晚上和你家人一起吃。”
轉眼看到大郎,忙加了一句,“還有大郎。”
楊彩芽有些意外,看向桂樹下的山風。
馬背上的布口袋已經扁了,口袋邊緣有一溜水跡。
是她上山之前,曹卓就準備好要給她的嗎?
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比你對我更好。
曹卓對她的情誼,沒有比這句話更直接明瞭的註釋,純粹乾淨得令人心顫。
她雖知道曹卓心性單純,自己只要沒有惡意,願意拋出橄欖枝,曹卓必定不會讓她失望,辜負她的信任。
她說他們是朋友,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這兩個字對於曹卓來說,意義遠比她以爲的要大。
楊彩芽轉眼看向有些侷促的曹卓,神色有些恍惚。
禮輕情意重,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
心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動,漲得滿滿的,彷彿下一秒就能溢出心間胸口。
楊彩芽緩緩伸出手,小心接過花束,低頭深吸了口氣。
花香沁人,還帶着水汽的清爽。
楊彩芽從胸前大束野花中擡起頭來,真摯的看向曹卓,用口型說道,“阿卓,謝謝你。”
曹卓臉上綻放的笑容,瞬時便讓這院內灑滿的陽光黯然失色。
大郎卻是對花花草草興趣全無。
“師傅大哥哥,這些都給彩芽姐。我不要。”大郎伸出短胖的手指,戳着小魚,仰着臉高聲道,“師傅大哥哥,我明天能不能跟你去山風湖,我自己捉魚吃!”
曹卓笑着點頭,把魚遞給楊彩芽。
楊彩芽眼珠子一轉,招呼曹卓和大郎先吃包子,小心把野花放到石凳上,留了三條魚在石桌上,轉身進了廚房。
再出來時,懷裡抱着柴禾,晃了晃手中三顆鳥蛋。
中午只煮了三顆鳥蛋,扣掉分給大郎的,還剩下六顆。
拿三顆出來做“下午茶”,也省得積食,晚上吃不下。
“彩芽姐!要烤鳥蛋嗎?”大郎眼睛一亮,幾口塞下包子,抓起桌上的魚,“這魚也烤來吃?我來烤,我來烤!”
曹卓反應過來,也顧不上吃包子,忙上前接過柴禾,跟着楊彩芽和大郎往後院走去。
後院菜地旁就是水井,也不怕一個不慎釀成火災。
楊彩芽也懶得和曹卓、大郎搶,蹲在一旁做甩手掌櫃。
曹卓和大郎顯然都是老手,三五下就架好柴禾,把鳥蛋埋在土裡,又用樹枝竄了處理過的魚,架在火上烤。
大郎可算是實現了烤鳥蛋的夙願,圍着曹卓轉來轉去,一會兒說鳥蛋烤多久好吃,一會兒又說起和張四郎的趣事,唧唧喳喳堪比小長舌婦。
經過這短短半日的相處,大郎無畏的熱情總算慢慢融化了曹卓的心防。
兩人一來一回,說的都是男孩子愛耍的山野小事,一時歡聲笑語,充斥着楊家小小的後院。
楊彩芽撐着下巴看着,心中又欣慰又感嘆。
魚身烤得微微翻起魚皮,油水滴落到火苗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好了,好了!”大郎舔着嘴脣,“彩芽姐,快撒鹽。”
楊彩芽翻了個白眼——急啥!做菜要講究火候懂不懂?火候!
捏着鹽逗了急切的大郎一會兒,才小手一鬆,細細灑了鹽上去。
烤魚香一陣陣衝進鼻端。
曹卓這才熄火,挑了最大的兩條給楊彩芽和大郎,自己卻不急着吃。
大郎張嘴就咬,燙得原地直打轉,呼呼張着嘴含糊着開口,“師傅大哥哥,你怎麼不吃?”
“我等會兒吃。等土冷下來,我把鳥蛋扒拉出來。”曹卓話音未落,大郎已經伸手要去挖鳥蛋。
曹卓怕他燙到,忙擋開大郎的小手,用腳推開上層的泥土,等了會兒,兩隻大手一劃拉,就翻出烤的燙燙的鳥蛋。
大郎看着曹卓用手撥着鳥蛋翻來翻去弄涼,視線忽然一頓,走過去蹲到曹卓身邊,拉起曹卓的手,單手捧着吹氣。
曹卓兩隻大大的手掌上,因爲砍摘蛇葡萄,掌心指腹有淡淡的紅痕。
“早上我摘蛇葡萄葉,也和師傅大哥哥一樣,手都紅了。”大郎嘟着嘴,邊吹氣邊解釋,“彩芽姐也是這麼幫我吹的,吹完就不疼了。”
曹卓一愣,眼簾迅速垂了下去,本來繃直的手臂漸漸放鬆下來。
大郎又換了隻手,湊近曹卓,一邊吹氣,一邊笑嘻嘻的問,“師傅大哥哥,不疼了吧?”
“恩,不疼。”曹卓擡眼看向大郎,學着大郎把頭湊上去,眼中波光盈動。
楊彩芽歪頭靜靜看着,心中暗暗長嘆了口氣。
以後她的孩子,會不會像大郎這樣懂事,像曹卓這樣美好純粹?
楊彩芽眯着眼傻笑,忽然反應過來,她怎麼突然想到這上頭去了——溫飽都沒解決呢!這都什麼跟什麼?
楊彩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大口咬下烤魚,晃晃腦袋,把這突如其來的想法趕出腦海。
院門被人吱呀一聲打開,窸窸窣窣一陣響動,接着就傳來柳氏的聲音,“彩芽,大郎,在屋裡嗎?彩芽,你白叔回來啦!”
白叔回來了?
楊彩芽一愣,忙站起身,轉頭要招呼曹卓和大郎,眼前就是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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