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越的病情並無大礙,休養了幾天之後,又恢復了往日進進出出料理生意的忙碌。
而落雁仍然用心地繡着那幅“蓮生九子”的錦帳,這是她所繡過最爲繁複的繡品,兩個月的時間下來,楊越最初用筆墨描畫的線條,被她一針一線地填充繡滿,每一瓣荷葉,每一個兒娃,都傾注了她莫大的心血。
這日她在房中埋頭地繡到一半,用來點綴花蕊的黃色絲線卻是不夠。她曾經託有力替她買過絲線,但他總是把顏色弄錯,以致次日又要拿回去換。她不想再折騰他,所以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自己上街去買回來。
來到城裡之後兩個月有餘,這是落雁頭回自己一個人上街。
賣絲線的鋪子月桂曾經陪她去過,所以不用擔心會認錯路。她離開了楊府,一路往商街的方向走去。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但街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她始終不習慣在這麼多人的地方穿梭,她想念村子裡平靜的大山,還有那條蜿蜓流淌過的玉梳河。
在盛夏的季節裡,茂密的樹叢背後傳來鳴蟬的歌唱,村裡的孩子在這個時候,總會脫光了衣服往河水裡面跳。她很多時候會拿着針線坐在岸上,看着小小年紀的侄兒青華潛在水底,把河藏裡面被沖刷得無比光滑的石子撈上來。
走在熱鬧的大街上,落雁悵然地想起了歸靡。
那個男人像是村子外面其中的一座大山,沉靜無語卻又強壯有力,此刻他在那個獨居的竹林裡面又都在幹着些什麼?
買好所需的絲線,落雁獨自走出了店門。
她忽然間想到,來到城裡已經有兩個月,但她還從來沒有去過楊越的布莊,她連有力每日在什麼地方做工都不清楚。既然已經出來了,爲什麼不順路去探望他一下?她攔住了一位過路的大嬸,向她報了布莊的名字,問清楚方向之後一路的尋了過去。
路旁的商鋪漸漸的變得不再擁擠,每間的門面都相當有氣勢和規模,而走在路上的行人不是騎馬的公子少爺,就是坐在車廂裡面掀起了簾子往外張望的淑媛,落雁雖然是頭趟來這個地方,但也意
識到出入布莊的都是城中的顯貴人家。
楊越在端午節的時候,纔剛過完二十五歲的生日。
他是如此的年輕有爲,難怪有力把他視作崇拜的對象,認爲男子就該像他一樣,有自己的一番作爲。
落雁在大街上經過,路邊有個醉漢突然跌跌撞撞地闖了出來。
對方的身上帶着沖天的酒氣,她在猝不及防之下,幾乎被他撞翻在地。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落雁猛然認出眼前這個喝到醉意熏熏的男子,正是那夜在楊越起居的樓閣外面,誤把她當作了郡主的孟桐非!
“孟公子——”
眼看孟桐非虛浮着腳步,不管不顧地往路面上衝出去,落雁連忙伸手把他拉住。“小心看車!”
“你是誰?”
孟桐非醉得連落雁也認不出來,用一記巴掌重重地把她甩開。
落雁的手背傳來火辣辣的痛楚,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這樣捱打。那日孟桐非到東廂來看她繡花,從眼角滑下的淚水潤溼了她繡好的荷瓣。此際看着他滿身的頹廢,她感到一陣陣的心酸。他始終無法放下對郡主的感情,所以纔會日日借酒銷愁,變成眼下的這副樣子。假若讓那位氣質動人的郡主看到,該會有多傷心?她還能夠平靜地出嫁嗎?
“孟公子,你喝醉了。”
落雁一直拉着孟桐非的衣袖,路面上車馬絡繹不絕,假若她放手他立即就會亂闖出去。她不可能幫助他,讓郡主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但至少眼下可以阻止他自暴自棄地傷害自己。
“滾開!”
孟桐非胃海翻騰,一股酒氣涌上來,他把穢物全部吐到了她的身上。落雁在嗆鼻的氣味中,本能地停頓了一下,他趁機擺脫了她,往着大路的中央直闖了出去。車輪滾動,從不遠處奔跑過來的馬車,眼看着就要把他整個人撞飛!
“啊,不要——”
落雁失聲地驚呼,眼睜睜地看着一切在眼前發生。
趕車的馬伕用力地勒住了繮繩,馬車避讓了一下,險險地擦過孟桐非的身體停了下來。坐在車廂裡面的
肥胖男人,身體撞到了隔板上面,額頭腫起了一個大包,他拂起了車簾,怒容滿面地開口斥罵。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
落雁趕過去拉住了孟桐非,一連聲的道歉。
楊越的布莊實際上就在附近,路面上的情形,驚動了布莊裡面的夥計,他們一邊趕過來幫忙,一邊把在店裡的楊越請了出來。因爲楊越的出面,坐車的男人才停止了怒罵,帶着憤憤不平離開。馬車駛走之後,布莊的夥計幾個人齊手齊腳,總算是把醉成一攤爛泥的孟桐非拖了回去。
清歡跟在楊越的身後趕過來,看到落雁眉頭都皺成了一團。
“落雁,你沒事吧?”
“我沒事。”
落雁避開他的攙扶,“清歡哥,你不要碰我,我身上很髒。”
“你怎會跟他在一起?”
雖然落雁迴避,但清歡還是沒有介意地把落雁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看向孟桐非的目光,都是帶着極大的不滿。原本乾淨水靈的落雁,被他得吐得身上臭氣熏天,這個醉鬼除了整天給楊越惹麻煩之外,還會做些什麼事情?他如今把落雁也給連累上。
“我是來看三哥的,剛走到這裡就碰到了孟公子。”
落雁的身上溼膩膩的非常不好受,這副樣子還怎樣去見有力?她總共跟孟桐非見過三次面,第一次是在夜裡,他從後面摟抱住她喚她“懷玉”,幾乎嚇掉了她的魂魄。眼下是第三次,她被他吐了滿身的穢物。
“清歡,你找輛馬車把桐非送回家。”
楊越放下孟桐非走了過來,清歡不放心地看了落雁一眼,但最後還是領了吩咐離開。落雁默默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紙包,表面的油紙被踩破,裡面的絲線全部都弄髒了。她拍打着上面的灰塵,一雙黑底的薄靴停在了她的眼前。
“落雁,跟我進布莊換身衣服吧。”
她蹲在地上擡起了頭,楊越已經向着她伸出了手,他一身素衣乾淨得不染半絲的塵埃,而她此刻卻像是剛從潲水桶裡撈出來的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