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正午,卻因爲已經到了十月末,沒有一點溫暖的跡象。好像前些時忽然溫暖躁熱的那個午間只是曼曼的錯覺。
她坐在窗前,隔着朦朧的窗紗看着模糊的院子,心神也有些恍惚的寒冷。
真的是很冷。她緊了緊身上的夾襖,再搓了搓幾乎凍僵了的手指,嘆了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放下了針線。
她知道自己總這麼蜷縮着是不對的。
本來這個時代沒有先進的醫療設備和技術,生孩子就是從鬼門關前走一趟,她若養成了這樣孱弱的身子,只怕不要想活着看見孩子出生和長大了。她現在做的應該是保證好自己足夠的營養以及適當的運動,讓自己有個健康的體魄。
可是,她真的很怕出門。
她一直都怕冷。
其實在冷空氣裡待慣了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人總是有耐受性的,那種刺骨的疼打在身上時間久了,她也就接受了,可她不願意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院子裡走,這總讓她有一種格外的孤獨和悽惶感。
尤其是面對着淡淡冬陽照射下的淺淺的影子,她就想哭。
她以爲自己已經足夠老了,心足夠堅硬足夠麻木了,她可以忍受在這個世界孤獨一人,不再去想從前的父母,可她忽然之間因爲腹中這個前途未卜,甚至生命都未必能得以保障的孩子而變的十分脆弱。
她患得患失,幾乎整日沉浸在擔驚受怕中,焦慮成了常態,又成了莫名的禁錮,明明知道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她卻無可耐何,只能無助的在這個枷鎖中勉強的呼吸。
曼曼回到牀上,脫了鞋把自己埋進冰涼的被子裡。將整個自己都用被子包裹的密不透風,才失落的嘆息着,懶懶的歪躺下去。
還是冷,從腳趾一直冷到指尖,這份冷讓她沒有一點力氣,讓她渾身僵硬,稍微一動都疼。
曼曼閉上眼,想着借隱約的煩躁的睡意讓自己清淨一會。
睡着了也是受罪,滿滿都是亂七八糟的夢。很累,又無可記述,醒了只剩一片茫然,可還是會害怕的出虛汗、心跳不已。
院子裡有人聲喧譁,夾雜着冬允短促的哭聲。
曼曼動了動脣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她其實挺羨慕冬允的,起碼她比自己活的有勁,每天總能折騰出無數的花樣來顯示她的存在。
她怒也好,罵也好,撒潑也好,都很隨意,儘管有點像失控的神經病,可她順着自己的心,要比曼曼更恣意一些。
哭聲漸漸停了,確切的說應該是消失了。
曼曼豎着耳朵,也沒能捕捉到那絲女人的哽咽。
真奇怪,今天的冬允爆發力怎麼這麼弱?是誰有這麼大魔力讓她瞬間就停止了哭泣,就彷彿把她整個人都變沒了一樣?
要不就是自己睡着了?
曼曼胡思亂想着,聽見門輕輕被推開。是誰不打招呼就進來啊?白朮往往就站在門外,規規矩矩的請示,從來沒踏進過屋裡一步。
這回是誰?
冬允?
曼曼睜開眼睛,想要坐起來,可被子才堪堪有一點暖意,她不想動來動去將這份難得的暖意驅散。她就頹然的緊了緊被角,又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這會倦意十足,她十分的渴睡。也許這門聲、腳步聲都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不要理了吧。
忽遠忽近的睡意讓曼曼的意識如同被截成一幅又一幅的布,有些散亂,似乎總也聯不成一片。她覺得有人抱了抱她,還親了親她的脣,卻很快鬆開了她。
剛被抱住時她還有點不高興,讓蠶蛹似的自己扭了扭以示抗意。但他真的鬆開了,她又有點失落。那種被緊緊環抱住的感覺其實挺舒服的,她現在需要的就是這點不算太重卻有點壓力的擁抱。
然後便是像蚊子一樣的說話聲。想聽又聽不清,不想聽吧,他又一直不厭其煩的在耳邊縈繞。
被子被人掀開,冷風灌進來,曼曼打了個哆嗦,卻很快感覺到了暖意。好像是熱水袋一樣的東西,軟軟乎乎、燙燙熱熱的把溫度從她冰涼的手心傳遞到全身。
真舒服,許久都不曾這樣暖和了。
曼曼滿足的嘆息一聲,可還沒嘆息完,又覺得兩腳也被放進了小暖爐之上。
還有一雙溫暖的大手,隔着衣服在她隆起的腹部撫了撫。
曼曼終於徹底的沉睡了過去,這是許久以來從沒有過的沉沉的睡意,在夢裡,她爲這溫暖所帶來的享受而心滿意足,沒有惡夢,只有淡淡的笑。
曼曼是被熱醒的。
真是少見。
她推開厚重的被子,把自己從熱意中解放出來,才發現天都快黑了。
自己這是睡了幾個時辰啊?她連午飯都沒吃,就一覺睡到了下午。不過充足的睡眠給她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曼曼不再感覺頭悶悶的疼,太陽穴也不在一鼓一鼓的跳,眼睛視物也格外清晰,就是心口也不那麼沉悶。
屋子裡都熱乎乎的,她掀開被子也沒覺得冷來,四下望了望,沒看見那泛着煙氣的火盆。
曼曼才覺出自己有點渴,就看見牀頭放着一個茶碗。她伸手摸了摸,不涼不燙,剛剛好。
這是怎麼了?跟做夢一樣,明明還在這個屋子,睡着這張牀,怎麼似乎有什麼東西無形之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心裡有着雀躍的猜測,遏制不住的歡喜便漫上了嘴角,就連平日有些懨懨的眼神裡都有了光澤。可這笑容也不過一閃即逝,曼曼的臉一點一點的陰了下來,她有些緊張的握住了手邊的牀欄。
就這會兒,聽見陳雲正輕快的含着欣喜的聲音:“你醒了?真是個懶小豬,我以爲你要睡到明天一早了呢。”
看着他邁着輕盈的步子朝着自己靠近,曼曼很有些悸動,卻很快的垂下頭,問:“你回來了?”
陳雲正毫不客氣的坐下來,將曼曼摟過來,兇狠的吻了吻她的嘴脣,道:“怎麼,看見我回來了不高興?”
曼曼被他吮的有點疼,眼神裡都帶着控訴,委屈的用手指撫了撫自己的脣,道:“當然——高興。”何止是高興,簡直是高興的過了頭了。可越是察覺到自己會因爲他的來去、言行而產生了不可控制的情緒上的變化,曼曼才越是心驚。
她推了推圍困在自己身上的結實的手臂,對陳雲正道:“這麼快?路上還順利?”
陳雲正不以爲意的道:“順利。”說着卻板起臉,瞪着曼曼道:“你說,你該怎麼受罰?”
曼曼不明所以,道:“我又沒做錯什麼?”
陳雲正鉗着曼曼尖尖的下頜,強迫她擡起瘦弱的小臉,不滿的道:“還不認錯?”他用另一隻手描驀着曼曼精緻的眉眼,又順着她的鼻樑下滑,直到她柔軟嫣紅的脣瓣上,沉沉的嘆息道:“你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麼樣了?”
曼曼彆扭的想要避開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溫暖,在她脣上輕輕摩擦,竟然帶來另一種觸感,曼曼心底十分恐慌,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開。
可是陳雲正似乎很樂於看見她又羞又窘的模樣,不僅不鬆手,反倒更曖昧的摩挲着她的脣,眼睛裡帶着亮晶晶的嘲弄。
曼曼張開嘴毫不客氣的咬向他的手指。
他卻趁機滑進去,觸到了她的牙齒和她軟嫩的舌。
曼曼一個激靈,竭力的往後仰,模糊不清的道:“你幹嗎?髒死了,還不拿開你的手。”
陳雲正鬆開曼曼,放任她喘息,還安撫的撫摸着她的後背。曼曼氣的紅了眼睛,道:“不許你再作弄我。”
陳雲正笑笑,卻道:“我喜歡,你能怎麼着?”
曼曼氣結,偏又說不出什麼話來。打又打不過,逃也逃不掉,罵他自己也佔不到上風,對他這個無賴加渾蛋,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看她呆呆的模樣,陳雲正越發覺得好笑,揉揉她的頭,道:“只要你聽話。好了,起來吃飯吧,一天都沒怎麼吃,你不餓嗎?”
曼曼毫無預警的哭了出來,嚇了陳雲正一跳,他有些侷促的攬過曼曼來緊緊的擁在懷裡,低哄道:“你怎麼啦,你怎麼啦?”他好像也沒說什麼啊,她幹嗎要哭?認識這麼多年,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愛哭,他做錯什麼了?
曼曼一邊哭一邊道:“我喜歡哭,你管得着嗎?”
呃。陳雲正一邊被噎,一邊想着,小心眼的女人,這麼快就報復回來了?可是跟這樣的曼曼他氣不起來,便裝的可憐巴巴的道:“我,我也沒做錯什麼啊?”
曼曼憤怒的看着他,道:“你搶我的話,這話明明應該是我說的。你居然強詞奪理,還不認錯?”
陳雲正實在忍不住笑意,一邊親着曼曼的臉一邊道:“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錯,你不會照顧自己,我應該一直陪着你的,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不會讓你再夜不思睡,日不思飲了……”
曼曼抽噎着伏在他的懷裡,把自己埋在暗沉而溫暖的世界裡,喃喃道:“我好害怕,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現在的一切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