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聲燕語過後,又是一刻寧靜。只這會,寧靜的時間不長,緊張的也不只曼曼一人。跪在人羣中間,她不覺得自己多麼微不足道和可憐孤單,也就沒有剛纔那一刻難堪。
陳夫人仍然是淺笑着,道:“都起來吧,回去好生歇着。”
竟是沒有最後的決斷,也不再有下文。嬤嬤們請了這十位姑娘起身,着小丫頭在前面帶路,一直送出陳夫人的春意濃。
只是到了大門口了,又有小丫頭追出來,問:“誰是曼曼?”
蘇曼曼只得踱出來,道:“我是。”
“你跟我來一趟。”小丫頭朝着曼曼一招手,轉身就走。
一衆女子就都停住了步子,看向曼曼。曼曼不是個熱絡的人,這幾天也並未與這些人交好,因此衆人也只是看看,並沒有多說話的。
詠芳倒是熱心而又關切的道:“想必是太太有話要問你,別怕。”
她這一開口,春月便道:“說不定,太太已經想好了要安排曼曼妹妹去哪了。”
立時就有低低的笑聲。夏雨接話道:“是啊,曼曼妹妹一語驚人,別出心裁,想不叫人注意都難。”
這十個人,只有曼曼提出要跟着六少爺,那自然就非她莫屬了。旁人或許還要再爭一爭,選一選,她卻已經花落誰家早成了定局。
曼曼並不理會這些閒言碎語。她根本不後悔自己做的這個選擇。如果有的選,她不會做神馬通房。不求嫁得高門貴婿,起碼一世一雙人吧。再不濟,也得是個平頭正臉的嫡妻。哪怕是自己給未來相公挑妾納侍呢,她是絕對不願意成爲別人的小三的小三的。
這哪是小三啊,離小三還隔着海一樣的距離呢,她實在沒什麼興趣興致。之所以選擇六少爺,也就是明欺他年紀小,她是安全無虞的。等他長成,還早的很,所以起碼她可以緩衝上五六年。
五六年後,還很長的時間,誰知道到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光景?總不會比現在更壞、更差、更糟糕。
曼曼也同那九個女子想的差不多,以爲自己去服侍六少爺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陳夫人叫她回來,不過是提前知會一聲,再勉勵幾句,說不定今天就此住過去了,明日便開始試用上崗。
可是等到重新見過陳夫人,曼曼發現陳夫人看着她的眼神相當不善。
按說,所有人都嫌棄六少爺,只有她勇於獻身,陳夫人起碼應該給她一個安慰獎,最次最次,也應該有所讚許和鼓舞纔對。
可是陳夫人的眼神中竟帶了些寒意的精光。
曼曼心一沉。怎麼,自己這一回毛遂自薦竟薦出了問題不成?
她還真猜對了。雖然沒猜中十分,卻也相去不遠。
陳夫人並沒有多打量曼曼,只問:“你爲什麼想去服侍六少爺?”
這問題問的很簡單,回答起來卻不那麼容易。曼曼總不能腦抽了,說是自己不想給男人做小五小六,所以尋個最安全的奶娃子蜇服幾年。
但她也不可能說自己對一個才六歲的奶娃子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此生不渝,生死相許了之類。
她摸不透陳夫人問這話,究竟是看穿了自己逃避的意圖,還是說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把自己往歪裡、壞裡想了。
曼曼輕道:“回太太,奴婢沒什麼本事,又不懂規矩,怕服侍不好諸位少爺,只想着六少爺年紀還輕,終歸不脫孩子心性……”
陳夫人淡淡一笑,道:“曼曼,你這以退爲進的招數,使的不錯啊。”
曼曼心一沉,僵了身子,道:“請太太明示,奴婢不懂。”果然,她把自己想成工於心計,精於算計的人了。冤枉啊。
陳夫人倒笑起來:“不懂?今兒把你叫回來,就是給你個坦誠的機會,你既不懂,那就罷了。雲正還是個孩子,可不能落到你這樣滿腹心機的女子手裡,我怕他被你帶累了。”
曼曼身子一僵,隨即擡頭,爲自己辯白:“太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真的沒有別的想頭,就是覺得……”
“覺得什麼?”陳夫人打量着曼曼。這丫頭的眉眼清秀有致,也算得上是容顏俱佳了。只是性子還跳脫,且需要磨鍊呢。才這麼兩句話,就把她的真話、心裡話逼出來了。
曼曼臉上一紅,很是羞窘難堪的道:“奴婢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姐不想做通房啊。蘇曼曼欲哭無淚。做丫頭也比通房好不到哪去,可她不想就這樣白白的定了終身。
但這個理由誰信?窮人家的丫頭,那都不是人。能賣出個好價,別說給人做妾做通房做丫頭了,就是送到花樓裡的也不在少數。更有甚者,到了饑荒災年,把閨女殺了救小子命的遍地都是。
想到這,曼曼覺得這個理由毫無說服力。她這一亂陳腳,就被陳夫人拿住了痛腳,頭一面就被打的落花流水,猝不及防。
蘇曼曼在心裡唾棄自己。
她吁了口氣,鎮定了下心神,道:“奴婢從小沒讀過多少書,可是卻一直嚮往着能識得幾個字,粗通文墨。幾位少爺中,只有六少爺年紀還小,奴婢一點私心,想着陪在六少爺身邊,總能沾光也認幾個字。奴婢句句實言,沒有一點欺瞞太太之心,若太太不信,奴婢願意發誓。”
陳夫人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並不篤信,也不懷疑,竟似一點都沒在意似的。
蘇曼曼被她凝視打量的時間長了,只覺得自己就如同一個雪人,快要被她灼灼的目光給烤化了。
她不甘之餘,又有點不服氣,這位陳夫人說到底也不過三十七八歲,比她自己原來的年紀大不了多少。再者,一個深居內宅的婦人,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自己恐慌成這樣?
蘇曼曼知道,眼神是最重要的。若是心虛,眼神必定躲閃,若是說謊,眼神必定虛浮,因此她很堅定的回視過去。
陳夫人倒是沒顧得上斥責蘇曼曼的無理,見這小姑娘一本正經,一臉嚴肅,目光中並無熱切,只有堅定不移,倒是有點相信她的說辭了。
便點了點頭,道:“聽說你爹,是個落第的秀才,想來也是有些才名的。”
曼曼無可無不可的答道:“嗯。”
子女不言父母,她不接話也是對的。陳夫人想了想,倒的確打消了把她送到陳雲端身邊去的念頭。因此不置可否的道:“你的下情,我已知曉,你且先回去吧。”
一句話就把曼曼給打發了。
沒有怪罪,只是虛驚一場,曼曼也沒什麼奢求了,乖乖的行了禮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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