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夫人下狠心發落曼曼開始,到現在整整兩個月了,陳雲正出事也快兩個月了,秋蘊居就是個死寂的籠子,曼曼很難知道關於陳雲正的消息。
這天,陳老爺帶人打開了秋蘊居門上的大鎖,總算給沉寂了兩個月的秋蘊居一點兒人氣。
他打量着面前沉靜如水的女人,耳邊還響着陳夫人聲嘶力竭的哭聲和難看的形容,李氏憔悴和隱忍的臉寵從腦際中閃現,最後落到蘇曼曼平靜的沒什麼波瀾的臉上。
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她竟是這般涼薄和無情。
不過不要緊,老天開眼,事情總有可挽回的餘地,一切都到了清算的時候了。
曼曼行過禮,無視陳老爺陰狠的打量,退讓到一旁請他進廳裡說話。
轉眼又是十一月,秋蘊居無人問津,一應用度都是曼曼託付白莪當了她的首飾勉強度日,纔不至於食不裹腹。可也不過是苟且活着而已,時下雖已入冬,天寒地凍,卻並沒有充足的炭火,因此廳裡一片冰涼。
陳老爺冷冷的視線掠過有些陰冷的花廳,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他無意在這多待,開門見山的道:“小六兒的事,你知道多少?”
曼曼搖頭:“此處內外消息不通,我不清楚言直的事。”多可笑,她本該纔是陳雲正最親密的人,可他出了事,她卻是最沒資格知道的那一個。曼曼從沒像現在這樣恨透了這個破制度,用出身對她這個人進行多種限制倒也罷了,還因爲她是女子,便把她鎖死在這小小的四方院裡,讓她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囚犯,眼睛耳朵都如擺設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與世隔絕,如同一口古井,千年萬年都興不起一點波瀾。
陳老爺心裡哼笑。此處內外消息不通,就是一座死城,可她倒有本事活下去,能耐不小呢。捋了捋鬍子,陳老爺沉聲道:“你母親年紀大了,難免行事糊塗,你是晚輩,別跟她計較,所謂家和萬事興,一家人就該互相寬容忍讓……
“呃?”曼曼驚訝的出聲詢問。陳老爺是個老謀深算的狐狸,他做每一件事,說每一句話都飽含深意,不能用常人簡單的思維判斷。陳夫人唱黑臉,陳老爺跑來唱紅臉,看來關注的焦點都在陳雲正身上。
是因爲用得着她了,陳老爺纔不惜放下身段來討好她吧。
舐犢情深,陳老爺再怎麼算計她,曼曼都可以理解,畢竟那是爲了救陳雲正,他們彼此或許互相怨恨,但他們對陳雲正的心是一樣的。可曼曼也明白,陳老爺對她的這種算計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陳老爺絕對不會保全她,說不定利用完這次,就會徹底把她給甩開了。
儘管心裡明鏡兒似的,曼曼還是心甘情願的接受這種算計。現在她就是個無腳蟹,哪都去不了,便是去了京城也是兩眼一抹黑,她沒有權力,沒有資源,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救下陳雲正,她現在所仰仗和依靠的還是陳老爺。
曼曼淡淡一笑,道:“老爺說的很是。”
見她態度柔順,陳老爺語氣也就和緩下來,這是個好開端,他把話題轉到了陳雲正身上。
陳老爺並沒有隱瞞,他把陳雲端此次進京所打探到的情況一五一十都跟曼曼交待了。
陳雲正少年成名,面上表現的風淡雲輕,可骨子裡究竟是傲的,他不屑於鄉親們的恭違,並不代表他真的不希望得到伯樂的賞識。
京城是繁華富庶之地,天子腳下,人才雲集,陳雲正算是大開眼界。他年少熱情、才華橫溢,又出手闊綽,爲人闊朗,這大半年間,着實交了許多士子文人。平日裡呼朋聚友,談天說地,日子過的很是愜意。
可天有不測風雲,這一年,不論是對於國家還是對陳雲正,都是一個不安定的年份。從打開了春,就全國大旱,一直到了五月初,也沒下過幾場雨,整日豔陽高照,曬的人火燒火燎的焦灼。種子種下去了,卻沒出多少禾苗,有條件的尚能挖渠引水,掘井澆田,可山區少水之地,大地上一片乾裂的荒蕪,人們已經能預見今年是個荒年。
五月二十八,西南地震,山河破碎,人員死傷無數,隨之又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朝廷多地徵集醫生前往西南,卻因人員恐慌,缺醫少藥,瘟疫在多地瘋狂蔓延。直到六月底才勉強壓制住,但多地都有人員病死。不說餓殍遍野,也是十步之內便可見屍體橫陳的悲慘場面。
這還不算完,才進入七月,南方魚米之鄉卻忽然多處暴雨,沖毀大半房屋、橋樑不說,年初勉強有點起色的莊稼也都在這場暴雨中毀於一旦。
所有的災難幾乎都集中在這半年,隱隱的京城便謠言四起,隱晦的指向當今的熙寧帝,指責是他謀害先皇,虐殺前太子,用非常手段竊取了皇位,才招致的天怒人怨,降下這等劫難,是爲天譴。
謠言開始還只是星星之火,到最後爲保守派所利用,越演越烈,竟有那頑固的保守派不顧身家性命,拼死上書請求熙寧帝退位。
幾乎每天午門外都要被廷杖的文官。
但熙寧帝的雷霆之怒並沒有鎮壓住這些士子文人們的血性,上書的人不像最開始時那樣絡繹不絕,卻仍然是此起彼伏,前赴後繼,不死不休。
京郊密縣的百姓因飢餓發生了暴動,搶了官署囤積的糧倉,與此相呼應是京城內的五城兵馬司陸朝大人和兵部尚書秦琪發生爭執,竟至械鬥,當街行兇,死傷數十名無辜百姓,引起衆怒,演變成了小規模的戰事。
熙寧帝大怒,將兩人革職,以謀逆罪判處剮刑,以儆效尤,這還不算,兩家的家眷也無一倖免,男十六歲以上悉數流放西南,女十六歲以上盡皆罰入坊間,世代爲娼。
國家大事,百姓們不甚關切,除非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但這些坊間韻事卻很容易蔓延,很快人們就知道了陸、秦兩家因受到皇帝的遷怒,家破人亡。
一些自詡正義之士的才子們便熱血沸騰起來,多方奔走鼓動,要聯名上書給熙寧帝,爲陸、秦家兩家的婦孺們求情。他們兩個人,不管冤枉不冤枉,已經身死,再大的罪過都抵了,可他們的家人,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弱女子何其無辜?罰入坊間,世代爲娼,這是麼多慘烈的懲罰?
罪不及無辜,士子們懇請皇帝以仁政治天下,放過這些弱女子們。
陳雲正也捲入其中。他最關注的不只是這些餘辜們的命運,更關心的是當朝律法。他深深覺得,本朝律法的確過於嚴苛。本朝建國近百年,歷經五帝,但多數都在疲於奔命的打仗,所有律法都是因襲前朝。
可前朝腐敗,律法極其嚴苛,對於本朝來說,最要緊的是減賦減稅,讓百姓休養生息,因此本朝律法急需改革。
他雖無官職,但氣血猶在,大家都慷慨激昂,他也不落人後,因此包括他在內的十幾個人連夜起草聯名的奏議。
寫完之後,多方檢查,確認無誤後重親謄抄,幾百名士子揚揚灑灑的簽署了自己的大名,也因此爲日後留下了隱患。
這封奏議在衆多文臣們有竟無意的縱容下,直達天廷,熙寧帝大怒,連說幾遍“豈有此理”,下詔命丞相谷之嵐親自將這些士子擒拿嚴辦。
曼曼聽陳老爺說完,無語良久,只頭痛的撫了撫額頭。這算文字獄吧?算吧算吧?陳雲正其實沒多大過錯,可如何處置,那要看皇帝的態度和心情如何了。
她實在是說不出來指責和抱怨的話。陳雲正是個讀書人,骨子裡有爲君分憂、爲民請命的熱血。一遇到這樣的契機,自然會茁壯升發。
但士子文人都空有一腔熱血,滿腹天真,根本不會懂皇帝的心思,撞到槍口上,爲自己招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只苦了他自己,現下要怎麼辦?
陳老爺道:“我打算讓言謹帶你一起去京城,不管怎麼說,總得見見他,替他想想辦法打理打理。外頭的事,有言謹,照顧言直的事,就交給你了……”
被陳老爺託以這樣的重任,曼曼有點受寵若驚。實在是這個年代,女子拋頭露面不易,更別說千里跋涉了,陳老爺竟然肯放她出門?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過正遂了曼曼的心意。她寧可不遠千里去看陳雲正,也不想再待在這個死寂的籠子裡等死。
事情定下來就好說了,曼曼收拾好自己的行裝,又替陳雲正把過冬的衣物帶齊,帶了司瓏和司玲,準備進京。
臨行前,曼曼又特意把白莪也帶上了。她是個女人家,出門不易,司玲和司瓏也是女子,出去辦事畢竟不方便,總得帶個能跑腿的男人。至於陳雲端,曼曼並不敢全然信任,儘管她毫不懷疑他對陳雲正的兄弟情份。但曼曼隻身一人進京,不得不提防陳雲端會不會背後對她下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