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朮聽了司玲的要求,並沒有立刻答應。司玲挑眉道:“怎麼,難住你了?你可別拿六爺擋我,這麼點兒小事,對於你白大總管來說就是張張嘴的事。”
高帽誰都願意戴,好話誰都願意聽,白朮雖然面上不顯,心裡也是高興的,卻還是爲難的道:“這是……蘇姑娘的意思?”
司玲立刻就炸了:“你什麼意思?我就是想出門方便點,說到底也是好好服侍主子的意思,不過是嫌進出總被人盤問罷了,所以纔想讓你看在過去的人情上行個方便,你可別把什麼事都往蘇姑娘身上引,這不是作賤人嗎?蘇姑娘又沒招你惹你,你可別害他。之天底下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不會你也瞧着蘇姑娘現下虎落平陽,也想學那勢利小人順勢踩兩腳吧?”
她這話說的跟爆豆一樣,噎的白朮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一着急,汗都冒出來了,慌忙擺手道:“別,別,別,我真不是這個意思,司玲姑娘看我像逢高踩低的勢利小人嗎?”
司玲張嘴就道:“當然……”想到有求於人,逞口舌厲害沒什麼益處,立刻改口道:“……當然不像。”
白朮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就像只什麼都明白卻裝糊塗的狡詐的小狐狸。
司玲有一種被看透的窘狀,不大高興的道:“你答應不答應吧。”
白朮道:“我只能試着跟六爺說一聲兒。”
司玲道:“你放心,我出門又不爲非作歹,也不惹事生非,指定不給六爺惹麻煩就是了。我發誓。”見白朮還是不鬆口,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司玲悻悻的道:“做人留點餘地吧,別等我說出好話來,我就不信你沒有求我的那一天。”
白朮也不生氣,還是笑呵呵的道:“司玲姑娘出來時辰也不短了,我這就叫人幫着姑娘把東西拿進去,可別叫蘇姑娘擔了心。”
放司玲自由出府,白朮還是有這個權限的,可他爲人謹慎,還是跟陳雲正說了一聲兒。陳雲正放下書,撫了撫額頭,疑惑的問道:“你怎麼跟司玲又扯上了?”
白朮臉漲的通紅,叫苦道:“六爺,您可別這麼說,什麼叫又?小的自忖老老實實,也沒什麼不乾不淨的首尾……”
陳雲正不屑的嗤笑出聲道:“我瞧着司瓏那丫頭不錯,辦事仔細,爲人大方,又妥當穩重,不像司玲,什麼事都壞在那張嘴上了。”
白朮如同被噎了個大鴨蛋,立時說不出話來。陳雲正拿書拍到白朮頭上道:“我可沒那個興趣,我說的是你,如果真有心就趁早,別被人搶了先,到時可就後悔莫及了。”
白朮揉着頭,喃喃道:“爺在說什麼,小的聽不懂。”
陳雲正甩手把書丟過去,白朮抱住頭往旁邊一躲,忙把書又揀起來送還回去。陳雲正哼道:“就你那小心思,以爲藏得深我就不知道了?”
白朮沒法,只得腆着臉道:“小的是微弱螢光,哪敢與六爺的日月爭輝,您明察秋毫,小的自慚形穢……那,六爺可是答應了?”
陳雲正收回書,道:“這個人情,隨你賣去,我不管你。”卻擡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道:“不過這事可跟爺沒關係,你要敢夾七夾八的把我繞到裡面,可別怪爺不客氣。”
白朮忙道:“不會不會,小的辦事,六爺只管放心。”轉身卻苦了臉。蘇姑娘那邊倒好說,她是個心細又善良的人,領了自己的情斷然不會四下宣揚,可六奶奶那邊還得找個合適的藉口。六爺不摻和,這塊最好的擋箭牌就沒法用了,這,還真有點犯難。
白朮常在外頭跑,自然有的是事,也有的是藉口,他允了沁芳園的丫頭們出入自由,文氏注意到了,問起時他便答道:“是小的一位堂叔,拖家帶口的進了京,想跟六爺謀個差事。小的這位堂嬸眼睛不大好,一時又沒找好合適的人,就借司瓏姑娘幫個忙,替我這位堂嬸做點針線活……也就這麼幾天的事,等過兩天丫頭找好了,就不再勞煩司瓏、司玲二位姑娘了。”
文氏自然不會駁了他的面子,還很是客氣的過問了幾句缺不缺人,缺不缺銀子。
等白朮走了,錦繡道:“奶奶,那白朮一說話就眼珠子亂轉,心思不定都用哪兒去了,肯定沒說真話,您怎麼能就這麼放了他?”
文氏沒吭聲,只看向錦緞,錦緞便代她向錦繡解釋道:“白管事既敢這麼做,定然是有嚴密的藉口,況且後頭還有六爺呢,這事早就過了明路了,奶奶若緊逼不捨,倒顯得奶奶小肚雞腸。又不是什麼大事,何必抓着他不放。”
文氏滿意的點頭,對錦緞道:“還有一重意思,只怕這位白管事不是你能肖想的了。”
錦緞淡淡的道:“得也就得了,那是命,失也就失了,奴婢不覺得遺憾。”
司玲和司瓏間或就出門一趟,還有白朮陪同,竟似陳雲正默許把白朮給她倆用了一樣。不過白朮爲人精明又活絡,能說又善道,有他幫忙,司瓏、司玲辦起事來效率高了許多。
有了這個便利條件,曼曼就把自己的計劃交待給了司瓏,她將自己的積蓄都拿了出來,交給司瓏:“你們去最熱鬧的街上轉,務必儘快盤下一家鋪子來,不要管價錢……”
司瓏有點遲疑:“姑娘手裡的確有點積蓄,可……京裡不比陳洲府,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兒,說的容易,可做起來只怕沒那麼容易。再說,六奶奶那還催着您還錢呢。”
這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司瓏想想都替蘇曼曼發愁。都說一文錢憋倒英雄汗,這不,把個蘇姑娘愣是憋的連做生意的法子又惦念上了。
曼曼不在意的道:“錢的事你別管……”話一落地,就見司瓏有些訝異的望着自己,曼曼的心就擰在了一起,笑的格外苦澀,擺擺手,道:“先盤了鋪子,按着我設計的圖紙儘快佈置出來,再儘快招些人……”
好像她多有錢似的,要不怎麼說財大氣粗呢。
可不是麼,手裡有錢,就是覺得有底氣,也就不那麼心虛,連感情上都有所依靠似的,儘管這錢來的是那麼的讓人不是滋味。
曼曼便解釋了一句:“就是因爲屁股後面有人催債,所以才更急着把鋪子開起來。”整天靠着打賞過日子,能叫日子嗎?
自打進了京城,就想把頤盛居重新開起來,因爲無端端欠下文氏一筆鉅額債務,這個念頭就越發強烈。宜早不宜晚,她雖然處處不自由,卻是一天都不願意等。
等人都走了,曼曼難免發了好一會子呆。文氏藉着她砸了東西的當口跟她催債,雖然說有點落井下石的嫌疑,但到底理由光明正大,身爲一家主母,賞罰分明也說得過去。
陳雲正早不給,晚不給,明着不給,非得她彎下身子屈了雙膝給他臺階下了他纔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塞她一卷銀票,還不多不少,正好兩萬兩,這是個神馬意思?
是在看她笑話?離了他,她只能任人宰割,在這後院裡連個立足的地兒都沒有?是在警告她,她的一切都得依賴着他,討好了他,她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惹惱了他,她只能愁風和着苦雨?
還是在嘲弄她,內院裡的事他其實門兒清,她錯抱了大腿?
前面不管是哪一種,曼曼都認了,如果是最後一種,那他到底清不清楚峻哥兒被文氏掌控在手心裡?
曼曼眼窩有點酸,伸出手指在太陽穴壓了壓,轉移了情緒。其實,如果她不貪心,她的生活可以過的很自在很舒心。
就像現在這樣,他要她的人,她要他的錢,他要她的不離不棄,她要他一輩子的榮養,只要不涉及感情、身份、地位等敏感話題,他和她之間相處起來可以很簡單。
他滿足,她也滿足。
心不動,妄念不生,永遠保持着這樣平靜的心緒,一天一天,時間過的很快。
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
什麼此生不渝一世忠貞?
那都是騙人的童話罷了。
曼曼長嘆一口氣:就這樣吧。
司玲和司瓏幾乎每天都出門,奔波了將近半個月,纔算是談妥了一家鋪子。只有一間,算下來不過三四十平方米,可租金一個月就要八十兩,這還不算,主家非得要求一次付清一年的租金。
司玲等人直咋舌:還沒怎麼着呢,先出去一千兩了。
她們四個在一邊嘰嘰喳喳,抱怨這主家心太黑,手太辣,怎麼講價也講不下來,順帶着抱怨:“這京城有什麼好?街上人黑鴉鴉的,走路都不順暢,有賣的東西倒是精緻別緻,可那又不是大風旋來的,不花錢的麼?有錢人倒是多,但窮苦人更多啊,真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京城裡的人又沒那麼傲的,鼻子都長到眼睛上了,動輒拿小眼覷你,問一聲你外鄉來的吧。京城人怎麼了,就比外鄉人多長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了?”
對這些話,曼曼只付之一笑。能用錢解決的問題,起碼還不叫難題,因此對於高昂的房租,她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
她把自己那五千兩家底都拿出來,交到司瓏手上,道:“你只管放手去做,不夠了我再想辦法。”
司瓏見曼曼破釜沉舟,有壓力的同時也有了動力,請人裝修再招工人,一應弄下來,五千兩銀子花了個七七八八。她猶豫了許久,到底把陳雲正給她的銀票拿了出來,不管是如何的屈辱,總之他既給了她,自然由她自己支配。
一個月後,一家叫五味居的點心鋪開業了。
司瓏問曼曼:“姑娘,咱們這次還像上回那樣連着免費贈送,免費品嚐嗎?”
曼曼嗤笑:“不,這回我們換路子,把價格標到最高。你和司玲不是把所有點心鋪裡的價錢都打聽過了嗎?咱們不只要比他們的都貴,還要貴到兩倍以上。”
司玲也湊過來問:“這是爲什麼?要價這麼貴,誰來買啊?”
曼曼難得的露出點笑意,道:“爲什麼要你們在最繁華的街上盤鋪子啊?咱們這五味居就是給那些達官貴族們開的,越貴的離譜,他們越是中意。除了在吃穿用度上顯示自己的與衆不同,他們還拿什麼來顯擺?要不然他們的錢往哪花去啊?”
曼曼不僅要價最貴,還限量生產,每天就做三樣點心,酸點,甜點和苦味的點心。先到先得,來的晚了,對不起,您明兒請早。
一時間這家貴的離譜的五味居成了京城街頭巷議的焦點。
五味居,顧名思義,自然是酸甜苦辣鹹,可五味居卻只賣三種味道的點心,這是爲什麼?
曼曼解釋給司瓏聽:“甜者,乃心相許,終不悔,鹹者,即無情恨,離人淚,苦者,相思誤,陌上旅也……”
司瓏似懂非懂,卻也知道京城文人最多,又最愛風雅,蘇姑娘弄的這個調調,自然是迎合了風流士子們的心意。
白朮捧着食盒進了陳雲正的書房,對着正埋頭算帳的陳雲正道:“六爺,您這也忙了一天了,歇歇吧,這是司瓏送來的點心,您嚐嚐?”
陳雲正將東西都推到一邊,這才淨了手打開食盒,問:“是司藝那丫頭做的?”
白朮道:“司瓏說是五味居那邊送來的,讓小的……送給六爺嚐嚐鮮,提提意見。”
陳雲正擡眸,掠過白朮。白朮莫名的覺得後頭皮發麻,呵呵陪笑兩聲道:“確實,沁芳園那邊是有些日子沒給六爺做過甜點了。”
一是忙,二是蘇姑娘似乎送過一次之後積極性沒得到鼓勵反倒受到了打擊,自那之後再沒有過任何表示。白朮替陳雲正着急,可六爺的嘴比心硬,白朮乾着急也沒辦法。
陳雲正看着碟子裡精緻小巧的點心,不用想也知道是曼曼花費了不少心思弄出來的。他端詳了半晌,問白朮:“這些點心,都叫什麼名?”
白朮湊上來,一一指着三碟點心道:“這是甜點,分別是栗子糕、五仁糕、花瓣糕、紅豆糕,統稱心相許,這是鹹點,分別是肉鬆糕、鳳梨糕、果脯糕、葡萄糕,統稱離人淚,這是苦味的點心,分別是芝麻糕、花生糕、橄欖仁糕、杏仁糕,統稱相思誤。司瓏說還有,怕一次吃不了倒白擱壞了,就簡單一樣拿了一塊,若六爺喜歡,小的再囑咐她下回單拿六爺喜歡的回來……”
陳雲正只拈着糕點不吭聲。曼曼是再也不會親手給他做點心吃了吧?這裡的相思誤、離人淚,有多少代表着她的心聲?她到底是在後悔曾經嫁錯了人,還是在後悔過早的放棄了他?
不得而知,他也不敢去想,如今見不着人,也只能對着這些她用過心思的糕點懷念。
白朮不敢打擾,輕輕的退出去。
陳雲正從沉思中回神,問:“拿刀來。”
白朮啊一聲,在門口問:“六爺您要刀做什麼?您要是不喜歡,小的這就拿出去,您可千萬別動氣,刀子可不是什麼好玩的,您可仔細別傷着了自己……”怎麼說,這也是蘇姑娘的一份心意,儘管隔着許多人,轉了好幾個彎,但初衷是從曼曼那來的,最終目是是奔着六爺去的。
六爺這般糟蹋,以後可就真別指望蘇姑娘能原諒六爺了。
陳雲正想踢人,可白朮精的跟什麼似的,站在門口,陳雲正夠不着。氣的陳雲正笑罵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你當我拿刀要砍人嗎?砍你我還嫌手累呢,少廢話,還不快去。”
白朮在門口磨蹭着不動,問:“六爺,您好歹告訴小的一聲您到底要刀做什麼?”六爺不說,他就不去取。
陳雲正狠狠瞪了白朮一眼,拿手比劃了一個切的動作。白朮縮了縮頭,眼睛一轉,卻放到了點心上,猜測着陳雲正的心意問:“六爺是不是想把點心切開啊?”
見陳雲正雖然沉着臉卻沒說話,白朮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立刻道:“小的這就去廚房拿一把。”
陳雲正斥罵道:“滾出去吧,不叫你別在我跟前晃悠。”去廚房取刀?他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
白朮被罵的灰頭土臉,心裡卻是憋着笑,從書房裡退出來,果然沒再打擾。
等陳雲正從書房裡踱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他瞧着天氣晴朗,暖風習習,不由的心下大暢,吩咐白朮:“備馬,爺要出去。”
白朮自然吩咐人去準備,這邊陪着陳雲正往走,問:“六爺,眼瞅着快正午了,您這是打算去哪?還回不回來用飯啊?小的也好找人回六奶奶一聲……”
陳雲正心情似是不錯,道:“不回來了。”
兩人出府上馬,徑直奔向城裡。陳雲正一邊騎馬一邊問白朮:“五味居的生意怎麼樣?”
白朮回道:“這個,小的不是很清楚,要不您親自過去瞧瞧去?怎麼說這也算是六爺的生意不是?”
五味居具體的經營情況,白朮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不過他纔不會傻到自己搶着把話說盡,總得給六爺鋪個臺階,讓他有個名正言順關心蘇姑娘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