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韻賢雜七雜八的扯着她說些閒話,過問曼曼平時都做些什麼。曼曼說這裡很好,“她很喜歡”這話不是虛客套,她是真覺得這裡挺安靜挺寧靜的,很符合她心底裡最根本的願望。這裡沒有爭鬥,即使生活條件艱苦點,她也沒什麼奢求。
景韻賢卻時不時就拿眼光打量蘇曼曼。
幾個月不見,這女子身上的那種卑微氣息一掃而空。
真是奇怪,明明這回見面,她身上穿的衣料也未見得比上次就多好,可她就是有那種坦然自若的氣質,好像即便是荊釵布衣,她也能穿出“我是主人”的氣勢來。
景韻賢咳一聲,掩飾着自己的偷窺,道:“怕你在這裡住的不舒服,我叫人送了些布料、吃食還有冰塊。”
曼曼倒是驚訝的擡頭看了他一眼,道:“王爺費心了。”
景韻賢笑意更盛,道:“不費心不費心,只當是我偷個懶躲個閒,順便逛逛。你還有什麼需要,只管說,我包管你滿意。”
對於布料、吃食,曼曼不甚關心,就是冰塊,她也覺得無可無不可。說起來她沒那麼嬌嫩,一整個夏天非得一滴汗都不出,整天屋裡擺滿了涼塊,一動不動,就守着這麼點涼意活着。
但她還是很真誠的向景韻賢道謝。
誠意是有,那種漫不經心卻是瞞不了人的。景韻賢便多少有點不太舒服,好歹這大熱的天,他降尊紆貴的來了,這女人怎麼也得感恩戴德的吧?可,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謝一句便算是完了?
她也忒有點與衆不同的大發了。
他是誰啊?還從來沒這麼費盡心機的討好一個女人呢。說出來都讓人笑話,他這也算得上是低聲下氣了,誰知道這女人沒有一點領情的意思。
他不是不懷疑,是不是蘇曼曼有欲拒還迎,故意用這種淡漠來吸引他的注意的意思,可是……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看的多了,就發現蘇曼曼的眼裡帶了點緊張和惶恐,好像他會吃人一樣,如果不是礙於最根本的禮貌,他相信她絕對會拔足狂奔,都不帶回頭的。
身爲天底下最尊貴男人的尊嚴受到了嚴重打擊,景韻賢坐着就沒意思了,他很是鬱悶的在心裡嘆了口氣,四下望望,問:“咦,我乾兒子呢?”
曼曼被他看的實在是渾身都不自在,也想着能有什麼人在跟前打打岔就好了,便叫司瓏去瞧瞧峻哥兒睡醒了沒。
峻哥兒醒了,由司瓏領着過來給景韻賢行禮。
景韻賢一把就將峻哥兒抱起來,笑眯眯的往上舉起來,再接住,再舉起,再接,逗的峻哥兒咯咯直笑,問他:“乾兒子,你想我了沒?”
直看的曼曼心驚肉跳,這要是萬一景韻賢失了手,把峻哥兒摔着怎麼辦?她便膽戰心驚的踱到他身邊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在峻哥兒身上的手,只防着萬一他沒接住,她便去接。
好不容易他把峻哥兒放下了,曼曼才抹了抹額頭的冷汗,伸手將峻哥兒拉過來,陪笑道:“峻哥兒,別纏着王爺。”
景韻賢有點不大滿意,道:“你這女人特以的小氣了,我跟我乾兒子玩一會兒你都要干涉?”
曼曼不由的瞪了他一眼,道:“誰同意你做他乾爹了?”
景韻賢啊了一聲,氣的火冒三丈,指着曼曼道:“嘿你這女人,真是不識好歹。”他堂堂王爺之尊,做這小子的乾爹,那是她們娘倆的福氣,怎麼倒像他佔多大便宜一樣?
曼曼整理着峻哥兒的衣服,並沒看景韻賢,只輕聲問峻哥兒:“怕不怕?”
峻哥兒道:“不怕。”
說是不怕,可他小心臟跳的突突的,剛纔的笑聲也是又短又促,分明是興奮過了頭,純粹因恐懼所致。曼曼緊緊拉着他的小手,悄聲道:“你喜歡這樣玩兒嗎?”
峻哥兒想了想,搖了搖頭。曼曼便道:“如果下次他還這樣,你就直接說你不喜歡,好不好?”
景韻賢徹底被無視了。
他咳了一聲,大喇喇的宣示着他的存在。
曼曼也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她似乎怠慢了這位尊貴的王爺。別看他一臉的微笑,可其實骨子裡十分冷血。她有什麼資格和他叫板?她們母子的小命還捏在他的手心裡呢。
一想到此,曼曼下意識的便坐直了,半垂着眸子望着景韻賢道:“王爺趕路,想必又熱又累,不如先歇歇吧?您是住一夜再走,還是……”
本來曼曼是想出於尊重,由景韻賢自己選擇,可就這麼一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話太曖昧了,倒像是在邀請他一樣,立刻窘的耳根通紅,耳尖發燙,當下便毫不猶豫的道:“還是……下午就趕回城裡?我也好叫人早做安排。”
景韻賢本來也沒想着在這住,可被蘇曼曼這樣嫌棄,巴不得的往外攆人,他心裡不舒服,便道:“纔來你就攆我走啊?我這屁股都沒做熱呢,不急……”
曼曼便道:“是我心急了,天色不早,也到了午飯的時候,我去廚下看看,替王爺備午飯去。”
曼曼藉着這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總算是出了客廳,不由的呼出一口氣,莫名的有些緊張。到了廚房,不由的大吃一驚。
景韻賢說的不甚在意,曼曼也就只當他隨意拿了些吃食,可進了廚房才發現,他拿了許多青菜、肉類、鮮魚、雞鴨等等等等。
廚房的管事媽媽正指揮着人們收拾擺放呢,見她進來,便滿面含笑的抱怨道:“王爺帶來的東西太多了,又是大夏天的,雞鴨魚肉之類的可不好保存呢,您看……”
曼曼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兒,可一時又說不出來,發了會呆便道:“不是拿了冰塊了嗎?我屋裡又用不了多少,便索性都堆到窖裡,把生肉都凍起來好了。”
其實她說安排,又能有什麼安排的?景韻賢身份尊貴,吃食上自然是大魚大肉越多,越能顯示對他的尊敬。
曼曼無意爲他費什麼心思,只是有點惶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而已。
一時間心裡七上八下,在外面多盤旋了一會這纔回去。
景韻賢在教峻哥兒寫字。
小小的人,筆都握不牢呢,被他圈在懷裡,一筆一劃的寫着什麼。不知爲何,這一幕刺痛了曼曼。她微微仰頭,將不合時宜的眼淚憋回去,悄悄的退出了屋子。
景韻賢自己吃完了午飯,又小憩了一會兒,便打發人來叫蘇曼曼。
他坐在上首,不緊不慢的喝着茶,見她進來,便隨手道:“坐吧。”
曼曼也就坐下,垂頭不吭聲。
景韻賢忽然笑了一聲,道:“蘇曼曼——”
曼曼有點驚悚的回道:“在。”
景韻賢哈哈大笑,笑的曼曼如芒刺在背,又有點羞惱,不知道他發什麼神經。景韻賢笑夠了才道:“叫我說你什麼好呢,像你這樣食言而肥的人,我完全可以給你一個欺君之罪,立時叫人賜你三尺白綾,一把絞死了事。”
曼曼便離了座位跪下去,沒吭聲。
她知道他來討債了。她應該痛哭流涕,請他饒命,並且費盡心機,討得他的歡心纔是。可曼曼一想到身邊還有個峻哥兒,她是個母親,她便做不出來那樣的事。
峻哥兒還小,可他心裡對爹、娘已經有了概念。正因爲爹孃打小就沒在他身邊,他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敏感些。什麼乾爹,什麼兒子,萬一他知道他的生身孃親不和生身父親在一起,卻和別的男人在一塊兒,他會怎麼想?他會怎麼看待自己?
只要一想到自己要被自己的兒子輕蔑,曼曼就渾身發抖。她已經不是個好孃親了,她已經沒有一個清白的身世了,她不想再讓自己的兒子親眼看着自己和別的人男人不清不楚。
即使,她身不由己,即使她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既然景韻賢直接挑明瞭說這樣的話,就證明他沒有真要絞死她的意思,甚至,他大概也不是來討債的。曼曼固然怕死,因此不免生出一份奢望,奢望景韻賢對她沒了一點興趣。
景韻賢盯着蘇曼曼,見她雖然面孔雪白,一副駭然之極的神情,可要說她有一點悔過的意思,那可真是笑話了。
只怕她是做好了死的準備,也沒打算兌現她的諾言。
景韻賢不由的在心底嘆了口氣,算了。他揮揮手道:“行了,你起來吧,我聽說你最近待的挺安生的,那我就放心了。”
這話有點莫名其妙,但曼曼卻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她一沒想着跑掉賴賬,二沒想着爭他的寵,對於他來說,她在他那的形象就不算有多惡劣。
曼曼放鬆了些,站起身道:“我也沒什麼能替王爺做的,只想着,若是能讓王爺安心,也算是我的綿薄之力了。”
景韻賢卻樂了,道:“其實,我沒希望你這麼安生啊。”
啊?曼曼有些驚訝的望着他?景韻賢大言不慚的道:“你也知道,你在這裡的一應開銷,可都是我付擔的……”嗯嗯,雖然這不盡是事實,可拿出來說說也沒什麼。
曼曼便了然的道:“我知道了,以後定然不會再叫王爺費心,俗語說靠山吃山,還請王爺把這皇莊交給我來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