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流言四起。
有意無意的傳到了曼曼的耳朵裡。
其實,人都是慣愛自欺欺人的,有時候你以爲哪裡是世外桃源,未必是真的風雨不透,水潑不進,只不過因爲你自己閉目塞聽,不想聽到你不願意聽到的而已。
如果有心,總會有好事者有意無意的把你關心的不關心的喜歡的討厭的話題塞到你的耳朵裡。
文相的六姑爺把書燒了,文相的六姑爺把妻子文氏送回了文家,文相大動肝火,登門找六姑爺算帳,卻連個人影都沒尋着,說是這位姑爺出去做生意了……
曼曼聽若罔聞。
好像這些跟她沒關係,她該怎麼活怎麼活,和從前似乎沒什麼分別。一直平靜了一個月之後,才把朱管事叫來,淡淡的吩咐他道:“什麼時候六爺有空,我想見見他。”
朱管事登時麪皮漲的通紅,張張嘴,卻什麼話都沒說,只嗯啊應了,灰溜溜的退了出去。蘇姑娘不是什麼都不明白,她不過是故意裝着糊塗而已。其實六爺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放縱蘇姑娘糊塗而已。
只苦了他們這些中間人,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兩面爲難。好在蘇姑娘是個明事理的,不曾叫他受了冤屈。
朱管事自去通知陳雲正,心裡也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蘇姑娘到底想做什麼,六爺吃虧受癟,回頭會不會就遷怒到自己身上。
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
曼曼並沒有等來陳雲正,朱管事都不大敢見她,避諱的太明顯了,倒把曼曼氣樂了。陳雲正不給迴音,大抵就是不願意見她。
她想過很多種兩人相見的場面以及對白,不過那幾種。想來陳雲正也明白,他是什麼性子?與其說些沒用的廢話,爭如不見。
她說她不值得,陳雲正一定會說,值不值得,不由旁人評斷,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誰都管不着。
所以說兩人見面,也一定會以不歡而散收場。
這就是男人的聰明與狠絕之處,他不做無用功。
臘月初,景韻賢又不請自到。
他這次來面上很有焦慮之色,再無從前的氣定神閒,一進了客廳,便對曼曼道:“你帶了峻哥兒跟我走。”
曼曼不解的問:“去哪兒?”
景韻賢抓抓頭髮,有些挫敗的道:“先收拾,回頭路上我再跟你細說。”
曼曼卻不肯:“王爺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帶着峻哥兒跟你走的。”
景韻賢氣的一瞪眼:“你這女人。”
曼曼雖然不氣,卻也一點不懼,景韻賢沒辦法,只好道:“陳小六兒的爹孃進京了,想要看孫子。”
曼曼立時就氣了,道:“看什麼孫子?要看孫子讓他兒子媳婦自己生去,跟峻哥兒有什麼關係?”
景韻賢只攤攤手,道:“你跟我吼也沒用,又不是我自己願意來的。”
甭管是誰讓他做說客,總之曼曼不會讓步,她站起身道:“如果您是以王爺身份逼我走,我沒二話,可如果王爺還願意拿曼曼當個人,就請您怎麼來怎麼回去,你告訴他,想見峻哥兒,自己來接。”
景韻賢也惱了,啪一拍桌子,道:“你鬧夠了沒有?他不願意見你,你還非得死乞白賴的要見啊?你還有沒有一點廉恥之心?”
這話說的有些重,不管什麼時代,女人死皮賴臉的纏着男人都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更何況是曼曼這樣敏感又自尊的人。
司玲和司瓏臉都氣紅了,可景韻賢是王爺,她們可沒有蘇曼曼的膽魄敢跟他叫板,當下只是委屈而氣恨的瞪他。
曼曼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憤然轉身瞪着景韻賢,卻只說了一句:“想見峻哥兒,叫他自己來接。”
景韻賢有點頭疼,這女人軟硬不吃啊,他揉着自己的手心,瞅一眼旁邊站着的司瓏,喝斥道:“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收拾好帶峻哥兒走。”
他是王爺,放不下臉面和架子,被一羣下人瞧着實在是沒臉,再則也是遷怒,不好當着蘇曼曼的面發的邪火,都撒到了奴才身上。
司玲等人也只得忍氣吞聲的退出去。
把人都轟走了,景韻賢才捺着性子對曼曼道:“我說你差多不行了啊,我都替他來接峻哥兒了,怎麼你還不依不饒的?原本只讓峻哥兒一個人回去的,我是不想瞞你,才願意帶着你一起去的,你倒好,不識好人心。”
曼曼轉身就走。她不願意和景韻賢廢話。
景韻賢伸手攔住她,道:“你這女人,到底想怎麼樣?”
曼曼甩開他的手道:“我倒不知,什麼時候你和陳言直這麼要好了。”
景韻賢只嘿嘿一笑道:“忘年交不行麼?本王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交個把朋友,誰也管不着吧?”
曼曼只道:“那也記着,別越俎代皰的過了。”
景韻賢氣的跳腳,道:“你這沒心肝的女人,陳言直倒是想來,也得來得了才成。”
曼曼反倒不往下問了,黑沉沉的眼睛裡積聚了霧氣,執拗的不肯眨眼,就那麼死死盯着景韻賢。景韻賢一舉手,嘆息道:“好吧,我說,我說就是了。城裡的風言風語,想必你也都聽說了,這不,文家把陳家的老爺子給請到京城來了。”
文相的手筆,陳老爺哪敢不遵,況且陳雲正好了,那是陳家的榮耀,他自然心裡着急,一聽說陳雲正燒書罷考,登時就氣瘋了。盼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就差這麼幾個月了,他居然要罷考?這是發什麼瘋啊?
當時老爺子大發虎威,親自操板子行家法,把陳雲正揍了個半死。
景韻賢道:“你也知道,這眼瞅着就是大年下了,老爺子是打着跟兒子一塊過年的旗號來的,想見孫子,也是人之常情。”
曼曼問他:“什麼孫子?”
景韻賢挑了挑眉,見曼曼一臉懵懂,只得道:“峻哥兒上了族譜,這你應該知道。”
曼曼點頭,依她想,上族譜也是陳雲康那支,跟陳雲正有什麼關係?景韻賢見她這樣,連連搖頭道:“我就鬧不明白了,你們兩個這是要幹嗎啊?陳容峻是陳雲正的兒子,這是寫在族譜上,鐵板釘釘,不能更改的事實。”
屋子裡很靜很靜,曼曼一時沒說話,許久才吐出了四個字:“名正言順。”
景韻賢不懂,甩手道:“陳老爺子打他,不光是爲他焚書罷考的事,還有就是,他說他這輩子只有峻哥兒一個兒子。陳老爺子就說了,這不是屁話嘛,現下他娶了文氏,要生兒子,有多少不能生?結果陳小六兒說了,他和文氏壓根就沒做成過夫妻……”
曼曼很想說:不可能。
怎麼可能呢?明明他時常就歇在文氏那的。他對她也不曾多麼衷情專寵,分明就是把自己當成個再普通不過的通房來看,他和文氏又是名媒正娶,他爲什麼不和她做夫妻?
俗話說的好,哪有貓兒不吃腥的?
男人要能管得住自己那玩意,說出大天來曼曼也不信。天底下哪有這麼蠢的男人啊?儘管這樣的蠢男人,是每個女子對自己所愛之人的奢想。
文氏如花似玉的年紀,清清白白的妙齡女子,又有那顯赫的身世,對陳雲正又是一心一意,到嘴的鮮美他會不要?
騙誰呢?
景韻賢迎着曼曼質疑的眼神苦笑:“我也不相信,可這是事實啊。連太子府都在傳,文初霽可是她的親姐姐,總不會拿這種隱私當兒戲。”
曼曼緊攥着拳頭,垂頭半晌,才低低的道:“好。”說罷便轉身而出。
景韻賢摸了摸鼻子,心道,這是同意和他一起走了吧。其實不是他樂善好義,實在是他對陳雲正又好奇又佩服。
對於蘇曼曼,景韻賢以穿過花叢,片葉不沾身的經驗和眼光來看,實在說不上多絕色,但陳雲正就認準她一個,九死不悔,不能不讓人感佩。
這大概就是感情。
否則,天底下的女人千千萬,去了舊人,自有新人,便是舊人猶在,可誘惑更是無處不有,陳雲正何苦這麼執着呢?
要說人的劣根性就在於求之不得,可陳雲正和蘇曼曼夫妻也做過了,孩子也生了,吵也吵了,鬧了鬧了,分分和和,未見得比哪家夫妻就更甜蜜些,可他偏生還是放不下。
這可真應了那句: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如果說他一開始,是對曼曼的獵奇,到後來是被陳雲正以重利許之應的心動,到現在,他實在覺得自己當初答應陳雲正是一件再正確不過的事。
如果他真的一意孤行,爲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就將蘇曼曼納爲自己身邊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侍妾,他自己都覺得有拆散人間鴛鴦的缺德感。
他不是什麼好人,但成人之美的滋味其實挺爽的,要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再銷魂,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看着一對堅持的男女,不顧一切的在一起的滋味爽。
所以,不只陳雲正瘋了,他自己也是瘋子吧,還有蘇曼曼這個讓人發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