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峻略事休息,陳老爺帶了陳雲端在小書房見他,有話要問他。他心裡明鏡似的,這是要盤問他的來歷,看倒到底是真是假呢。
陳容峻來前和陳雲正提過,陳雲正只笑了一聲,說了一句:“你這張臉就是證據,他們愛信就信,不愛信,只要不是把你送進官府蹲大牢,你擡腳就走也就是了。”
知道自家老爹一向特立獨行,可特異到這個份上,陳容峻除了自嘆弗如,也很有點無耐,最後還是曼曼看不過去,白了一眼陳雲正,他纔拿出一對水晶雁來,道:“把這個給你大伯看吧,這還是當年你大伯母贈的呢。”
陳容峻有點傻眼,這算什麼證據?
可陳雲正卻振振有詞:“這是當年最晦暗的時候,你老子我在府裡得到的唯一一點支持和溫暖。”
他甩手不管了,還是曼曼拿了陳雲正當年一直系着的一塊陳家祖傳玉珮給了陳容峻,道:“你爹的話,你若願意聽就罷了,若不願意,只管規規矩矩的承認自己身份就好。”
陳容峻雖然骨子裡像曼曼,可這麼多年和陳雲正在一起,那也是淘出來的,又是男孩子心性,想着便順着父親的意思試試又如何?因此嘴上應承,心裡卻很無所謂。
陳老爺坐在上首,陳雲端下首相陪,丫鬟送了茶便退出去,陳老爺便發話問:“家裡都有什麼人?”
陳容峻便答:“孫子和母親相依爲命。”
陳老爺便呵笑一聲,道:“你爹呢?”
陳容峻很是從容:“娘說爹早在五年前就故世了。”
陳雲端便插話道:“爹,孩子那會兒還小,他能知道什麼?今大喜的日子,就別總提六弟了。”他生怕峻哥兒會難受。
陳老爺卻瞪他一眼,看向陳容峻道:“你這小子,真是不孝啊,跟你爹一個模子出來的。這麼多年,你就不惦記我和你祖母?雖說和你娘有些齷齪,可那是大人的事,你畢竟是陳家的骨血和子孫,你怎麼就這麼狠心呢?”
不管陳雲正如何,陳容峻是上了陳家族譜的,是明明白白的陳家人,就該回到陳家來,哪有和一個外姓女人一去不回的道理?
陳容峻不好辯解,只得道:“孫兒不孝,可孫兒不在祖父、母身邊,尚有兄弟姐妹們在您們跟前承歡膝下,或是孫兒舍了孃親來就祖父、母,娘身邊可就剩她一人了,豈不更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孝?”
陳老爺一拍桌子:“狡辯,你娘身邊怎麼會只有她一個?你那好爹呢?他捨得下爲他牽腸掛肚的爹孃,他能捨得下那女人?”
陳雲端直皺眉:“爹——您慎言。”老頭子幾年沒發過這麼大脾氣了,今兒這是怎麼了?受刺激了?
陳老爺恨恨的一指他,道:“你也是快要做爺爺的人了,怎麼腦子還那麼端方,就不開一點竅呢,我敢打一百二十個賭,小六兒要是不在了,我即刻就抹了脖子去地府找他。”
陳雲端立刻噤聲。自己這個六弟腦子一向活絡,心思宛轉多智,他想做的就一定要成,他會做什麼,旁人或許能猜出結果,卻指定猜不到過程。難道老爺子說的是真的?
這麼前思後想,陳雲端便出了一身冷汗。死遁?這可是欺君之罪?小六兒到底是怎麼想的?也不怪他不和家裡人聯繫,但凡露了一點形藏,陳家可就滿門死罪啊。
他不太相信的看着陳容峻。
陳容峻倒面色訕訕的,道:“孫兒確實有爹,和娘又生了妹妹,小名俏兒。”
陳老爺一副“你看,我一猜就知道”的模樣。陳雲端啞然失笑,道:“你此次來,是你爹授意的了?”
陳容峻搖搖頭:“是侄兒想出門闖蕩闖蕩。”
話說到這份上,就不言而喻了,陳容峻掏出那對水晶雁,陳雲端倒是呆了一呆,道:“這是你大伯母當年陪嫁裡的一對水晶雁,這麼多年不見,我還以爲她好好收着呢,倒不想早就給了小六兒。”
陳老爺只哼一聲,顧自問陳容峻:“你爹還是姓陳吧?叫什麼?”
“爹爹說他沒什麼頭臉、身份,就是個普通小民,顧此只叫陳六兒。”
陳雲端撲嗤笑出聲,被陳老爺一眼望過來,也不加掩飾。這還真是小六兒的作風啊。陳老爺又雜七雜八問過陳雲正的近況和如今的身份,聽得陳容峻孤身一人上路,倒是不免搖頭感嘆道:“我總瞧着他當年不靠譜,實是多慮,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當年對他指手劃腳,管教甚嚴,也未必有什麼效果,到頭來不如那女人一句話……”
提到當年往事,陳容峻不好替爹孃說話,陳雲端便勸道:“您剛纔還說,這都多少年的沉芝麻爛穀子了,如今倒騰出來又有什麼意思。”
陳老爺就此打住,道:“算了,從前只是猜,畢竟落不到實處,如今知道他日子過的圓滿如意,我這把老骨頭也就徹底放心了,便是死了閉了眼也安心,他願意怎麼過就怎麼過吧。”又看向陳容峻:“你爹倒是把你教的不錯,我知道你是在這待不長的,小家雀長翅膀正是要學飛的時候,你爹都不管,我更不管你,不過好歹住幾日,與兄妹們親熱親熱,將來彼此有個照應……”
陳容峻自是應承不提。
陳容峻便在陳家住了下來,沒幾天,與勳哥兒、福姐、成哥兒等人都漸漸熟悉起來。陳雲端共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除了李氏所出的勳哥兒、馨姐兒,再就是春纖所出福姐、熙哥兒和水紋生的安姐兒。水紋是個沒福的,服侍陳雲端幾年都沒坐住胎,勉強懷了安姐兒,甫一出生就血崩撒手人寰,因此這安姐兒便一直交給李氏養着。
陳雲方有一兒一女,皆是遲氏所出,長女小名恩姐,兒子就是成哥兒。
旁人都還好。陳容峻本就是個好脾氣的,平時哄俏兒慣了,她精靈古怪,鬼主意一個接一個,陳容峻就都能應付的遊刃有餘,因此和陳雲端這邊的幾個兄妹相處都還不錯。
但也僅限於不錯罷了。
陳容峻一直都待在江南,爹孃安穩下來之後,頗爲結識了幾個朋友,平時沒事,也沒少和同齡的兄弟姐妹們在一起玩耍。江南人溫婉秀麗,自有一種天然而成的風流華蘊,一比之下,就顯得福姐兒幾個木訥、刻板、拘謹了。
美則美矣,可就像那畫上的人,一顰一笑,都如同一個面具敷上去的,沒有一點神韻。便是和俏兒比,都少了幾分可愛。
好在彼此年紀都大了,見了面也不過叫一聲“哥哥”、“妹妹”,打過招呼就走。
但就算見面少,陳容峻還是心下十分不喜三伯房裡的成哥兒。
恩姐還好,見他時雖則總翻着白眼,一臉刻薄、小家子氣,但男女內外有別,兩人打交道的次數有限的很,成哥兒則不同,平日裡流裡流氣,形象十分不雅,常常臉頰、脖頸上帶了胭脂就出來了,渾身脂香四溢,沒的讓人作嘔。
陳容峻在家裡的氛圍一直是寬嚴並濟。
陳雲正就是個寬鬆的,只要不是淘的忒出格了,且由着陳容峻鬧呢,陳雲正還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沒事都要慫恿着陳容峻生事,因此他雖年紀小,卻也着實見過世面,對於陳容成的所作所爲,無需深入瞭解,只一眼便知道他是脂粉堆裡,圍着女人打轉的男人。
陳容峻十分不齒,不過那是人家的事,礙他不着,因此見了也只當不見,眼裡含着漠然的笑。他只是客而已。
陳容成卻不肯放過他,動輒尋釁,總是冷言冷語,不諷刺陳容峻幾句他心裡就不舒服。
只能說合該有事。
陳容成子肖父,年紀也不過十四歲,身邊早有四個通房丫頭了,這一天領着其中一個在園子裡行苟且之事,不防撞到在湖心亭喝茶的陳容峻和陳容勳。
遠遠的,便是不打招呼也就罷了,可陳容峻和陳容勳不知說到了什麼,正在縱聲大笑,陳容成便覺得那是在笑他,當下臉都綠了,扯了身邊春情未褪的丫頭就往亭子裡走,邊走邊道:“兩位哥哥在說什麼呢,這麼好笑?”
到底是堂兄弟,陳容勳雖不喜成哥兒,但同在一府裡,比之陳容峻感情反倒更近一些,當下便熱絡招呼:“是峻弟說起來時的糗事,我這做哥哥的只覺得好玩,一時沒忍住,也就顧不得什麼風度便取笑起他來,成弟快坐。”
李氏沒少爲當年陳夫人賞陳雲端通房的事覺得心裡憋屈,以己推人,是沒打算給兒子身邊塞人,因此陳容勳雖是快成親了,可一直都清清淨淨的,說着話冷丁看見陳容成身邊衣衫不整,滿面春情的丫頭,方悟到這不是一般的丫頭,而是服侍三弟的通房,一時倒不好讓了。
陳容峻則以一慣的事不關己的態度,客氣而疏離的與陳容成打過招呼,便往一旁讓了讓。
陳容成自己坐下,吩咐着小丫頭:“蔓兒,還不給兩位爺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