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 深受打擊
張氏看着麪糰晾在旗杆上的屍身,第一次體會到了甄命苦所說的那種無力感,一股莫名的悲憤壓抑堵在胸口,想喊卻又喊不出來,不知道該向誰發泄,不知該向誰憤怒,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單雲英始終還是沒有過來幫她,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校場上只剩下張氏一個人站在旗臺上。
戰爭的殘酷,甄命苦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因爲他不願讓她知道這些血淚和傷痛,這不是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能夠承受的,如今她卻親身體會到了,雖不是戰爭,卻比戰爭更加殘酷和無情。
她終於狠下心腸,割斷了繩索,麪糰和驢糞蛋的屍身從旗杆上掉下來,摔在旗臺上,一動不動。
兩人早已死去多時,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沒有人爲他們哀悼,甚至沒有人記得他們的面孔,他們的存在連給這個世界留下一絲痕跡都沒有,就這樣因爲一個莫名其妙的軍法,死得毫無價值。
冬天的寒風冷冽,張氏思緒紛亂,望着麪糰和驢糞蛋變得紫黑的臉,淚如雨下。
……
雪漸漸地越下越大。
甄命苦從營帳裡出來,此時的他依舊是柴孝和的裝扮,身上穿着一襲的黑衣,今天是他跟張氏約定好的時間,要帶她從軍營離開,今天的天氣非常適合送她離開。
他已經讓暗衛軍的上百名精銳在倉城外的十幾公里處等着,領隊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好手李大亮。
經過上一次的張氏被擄劫的教訓,他不敢再大意,護送張氏的人手每一個都是能一以當十的好手,身上也是最精良的裝備。
今天李密召集瓦崗衆將商議退敵之策,邴元真並不在場,他一拳擊倒瘋熊的事似乎還沒有傳到李密的耳中,他的身份暫時還是安全,不過他也不太敢肯定,李密的城府太深,連柳葉兒這種男人剋星都會被他哄得像個幼稚小女孩一樣死心塌地,說不定心裡醞釀着什麼大陰謀,可表面根本看不出來,一不小心就被他給算計了。
不管怎麼樣,張氏是一定要先離開的,這樣的話,就算身份暴露了,他也能從容應對。
……
乘着夜色,潛入張氏的營帳旁邊,吹起兩人曾約定好的接應暗號。
吹了幾聲卻發現營帳裡沒有任何迴應,倒是聽到不少人在議論紛紛,似乎是跟張氏有關係,他有些疑惑,急忙取出超世代手機,點開其中聲波放大,竊聽器裡面的人談話。
她們談論的是今天張氏擊退執法隊的事,甄命苦聽得心驚膽跳,幸好從她們後來的交談中得知張氏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還在那裡嗎?”
“恩,都呆了一整天,自己一個人,把麪糰和驢糞蛋埋在軍營後的樹林裡。”
“天氣這麼冷,她會不會被凍死啊?”
“應該不會吧,她這麼厲害,一個人打倒了幾十個執法隊的男人,就算是單將軍,恐怕也做不到吧?”
“我還記得她剛來的時候,還被那幾個老虔婆給欺負的,沒想到這才兩個月不到就變得這麼厲害了。”
“我們是不是該去送送麪糰啊?”
一人突然問了一句,營帳裡的女人們全都安靜了下來,沒人再說話。
……
甄命苦找到張氏時,她正坐在軍營後面的小樹林裡的一片雪地上,身上滿是融化的雪花沾滿了泥濘。
離她不遠處的樹林中,一堆土冢矗立着,上面豎着一塊木牌,用匕首刻出了麪糰和驢糞蛋的名字。
她看着那堆冢發着呆,完全沒感覺到身邊漸漸有人走近。
甄命苦看到那堆冢上插着的墓碑時,就已經大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很久沒有看到她這副無助悲傷的樣子了,當年她被裴虔獲的人追捕,逃到邙山的荒山野地裡獨自一人面對野豺的情景,依舊深刻在他腦海,自從嫁給了他,他已經很少讓她一人獨自面對困難,但這一次,是她自找的,卻還是讓他一陣心疼。
看了太多的無奈和生離死別,他在戰場上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去知道別人的名字,不去了解別人的過去,不去與他們有任何情感上的牽連,除了自己,任何人都與自己無關,只要這樣,纔有可能不會因爲經歷了身邊的人陣亡而難過,學會麻木。
張氏顯然是對這兩個人生出感情了,怪就怪他沒有在這方面及早提醒她。
他沒問過她那天晚上她幫的那一男一女是誰,在這樣的亂世裡,只要戰爭在繼續,就會有千千萬萬的人會莫名其妙地死去,甚至讓人來不及悼念,就已經投入到了下一場的傷痛之中,直到死在戰場上,死在寇匪刀口下,或是累死修建工事的壕溝裡,承受不起的人就瘋掉,承受得起的人就麻木,然後像狗一樣地活下去,什麼也不想,只要活着就好。
他在朔方的時候看得太多太多,死在他手上的不認識的人,起碼不下一百人,他下令斬殺的土豪惡霸不下一千人,他早已是滿手血腥。
他並不喜歡殺人,但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你若不殺他,他就會來殺你。
唯有在天真快樂的張氏身邊,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一個人,一個有愛,有血肉,有情感的男人,她是他的良藥,所以他不希望她經歷這些,爲了她,他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可是他也常常想到,如果他死了,她孤獨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那她該怎麼辦?
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會跟很多紅顏薄命的女人一樣,要麼爲了生存下去變成一個不擇手段,以征服男人爲目的,踩着男人的屍身和鮮血爬上去的可怕卻又可憐的女人,要麼因爲太過善良而無力反抗,認命地被男人玩弄股間,成爲他們發泄的玩物,兩個可能性都讓他覺得害怕。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男人能比他更愛她,更懂她,更珍惜她,他怎麼忍心丟下她一個人。
她是那麼地怕冷,怕黑,怕打雷,怕一個人睡。
“鵝鵝,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