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翻天覆地、大起大落,歲月帶來的變化都是日積月累、潛移默化。
何家嬤嬤認真想了想,連她自己近些年做菜時都少放了些料。
倒不是大夫們叮囑,而是不知不覺間就如此了。
今兒若非郡主要來用晚飯,她也不會回憶着從前,特特加重一些。
林雲嫣問道:“御膳房裡也有不少老人,嬤嬤當年怎麼就出宮了呢?”
何家嬤嬤嘆了聲。
既然說到了那些往事,她也不藏着掖着:“老家那兒定過婚,男方催着成親,哪知道前腳出宮、後腳他們要退婚。
我使人打聽才曉得,那男的見異思遷,還在老家那兒胡亂編排抹黑我,我就不願意回鄉去了。
正好國公府要聘個廚娘,我就去試菜。夫人、也就是國公爺的祖母特別喜歡我做菜,我才能在京中生活下去。”
有了立足之地,也漸漸適應了國公府裡的生活。
如此操持了幾年,郭氏夫人卻病故了,留下唯一的女兒徐緲。
“緲姑娘心善又溫和,十分思念亡母,”何家嬤嬤緩緩道,“她時常來廚房,爲的就是跟我學幾道亡母喜歡的菜品,親手料理、供奉。
次數多了,她與我也熟悉起來,偶爾會說些不願與丫鬟、貼身嬤嬤們說的事情。
大抵都與她父親有關。”
那些都是幼年失恃的孩子會擔心的。
“父親會不會續絃?繼母是什麼樣的人?會不會善待我?”
“身邊媽媽們總勸我,續絃是很平常的事,我若耿耿於懷,反而會讓父親爲難。”
“可父親前回安慰我說,他沒有續絃的心思,他很是想念母親。”
“是我太執拗了嗎?父親即便不續絃,往後身邊也會有姨娘的。”
“我只是個女兒,父親沒有香火承繼……”
何家嬤嬤聽着,當然會心疼徐緲,與其同時,她又覺得徐莽很不容易。
對亡妻念念不忘的男人,與她從前定過親事又變卦的男子一比,天上地下。
“這種念頭要不得,我自己也知道,可我那時候看着緲姑娘,我就想好好照顧她,”何家嬤嬤垂着眼,道,“老國公爺那麼精明的人,哪裡會看不出來?
他找我說了一回,他感謝我陪伴緲姑娘,但他也沒有那些心思。
眼下還都是心平氣和,但長久下去,心境變化恐是要起紛爭,他希望我自己多想想。
我聽得懂好賴話,也知道怎樣做最好,我請辭了。
老國公爺善待,給我介紹了一門好親事呢,桃核齋也是在他的支持下才開起來的。
我嫁人後過得很好,丈夫體貼又和善,兒子懂事兒媳孝順。
回憶起從前,我是有犯糊塗的時候,好在我這人很聽勸,遇着的又都是貴人,讓我走出了糊塗。”
說完這些,何家嬤嬤又笑了,笑容靦腆裡又帶了些羞赧。
林雲嫣看着她,也不由一笑。
嬤嬤真誠,因而打轉之時,才能遇着同樣真誠的指路人。
她回憶前事時沒有惋惜,只有感慨,可見正如她所說,年紀大了,前程往事都看得很平。
而那點不好意思,也絕非是對老國公爺還有什麼不該存的念想,僅僅是因爲在人家孫兒跟前說那些舊事,怪難爲情的。
這麼一想,林雲嫣轉眸看了徐簡一眼。
徐簡顯然也是頭一次聽說。
見林雲嫣看他,水靈靈的眼睛裡滿是揶揄,他呵地笑了聲,道:“祖父是位很有意思的人。”
他認識的祖父,是個有意思的老頭子。
那在此之前,就是個有意思的中年人。
有女子傾慕他,多正常的事兒。
祖父他模樣英俊,身居高位,又只有一個女兒,祖母病故之後,徐簡想,盼着給他當繼祖母的勳貴姑娘,數不勝數了。
林雲嫣聽徐簡這麼說,忍俊不禁。
彎着眼笑了會兒,她又道:“嬤嬤自然在御膳房多年,對先帝朝的事情也有些瞭解吧?幾位殿下都是什麼樣的人呢?我聽皇太后說過不少定王的事,其餘的,她老人家說得少。”
她突然問起來,何家嬤嬤也沒有多想,只當是話趕話的。
話匣子已經打開了,既然郡主有談興,她便回憶着道:“我就在御膳房待着,幾乎沒有接觸過幾位殿下,都是道聽途說的。
大殿下、定王殿下可惜呀,我們這些宮裡做事的人都喜歡他,爲人敦厚,從未聽說過他亂處罰人,很好伺候。
晉王,聽說他是個安靜性子,脾氣也好。
三殿下只是有些悶,沒有活潑勁兒,不過殿下們出身如此,自不可能與尋常孩童一般活絡,且他母妃嚴厲。
四殿下的性格倒是從小能看到大的,急性子。
五殿下早早夭折了,今上小時候粉雕玉琢的,那時候都太小了……”
更小的,像是如今封了賢王的八皇子、德榮長公主,何家嬤嬤就更說不上來了。
如此說道着,一桌子的菜也都涼了。
何家嬤嬤起身,道:“冷菜吃着不好,我熱一熱再端來。”
參辰忙進來幫忙。
林雲嫣看着何家嬤嬤,道:“聽嬤嬤這麼說,我倒是有些遺憾,我母親進宮時嬤嬤已經離來了吧?她沒有能嚐到你的手藝。”
“御膳房裡那麼多厲害的廚子,”何家嬤嬤忙擺手,正想謙虛一番,忽然間心念一動,轉了話鋒,“確實是錯過了,我那時候在府裡給國公爺的母親掌勺。
沒想到兜兜轉轉的,我現在能給郡主做吃食了,這也是緣分吶。
您與國公爺的緣分!”
參辰正合上食盒蓋子,聞言手上一頓,眼裡驚訝一閃,餘下的是佩服。
嬤嬤厲害,真會說話!
就這麼幾句話,他們爺別看面上淡淡的,心情好着呢。
等何家嬤嬤與參辰出去,林雲嫣臉上的笑容漸漸凝了,帶了幾分沉重。
“請大夫替嬤嬤看過身體嗎?”她輕聲問徐簡,“我瞧着嬤嬤不似有病在身。”
上輩子,她沒有吃過何家嬤嬤做的飯。
在她嫁給徐簡之前,桃核齋就於永嘉十二年初轉手了。
因爲嬤嬤過世,掌櫃的何蕤舉家回鄉。
眼下已是十一年臘月,雖然她不確定“年初”到底是什麼時候,但也就這幾個月了。
徐簡聽的出來林雲嫣的意思,道:“這一年多一直在給她調養身體,她沒病沒痛的,前兩天又診了脈,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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