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無淵的身影漸漸隱沒在漫天花海中,虛虛實實,再看不見。
“呵呵……”銀鈴般,女子的笑聲,透着一股靈氣隨風而來。
亭中的那人卻只當沒聽見,仍舊執筆作畫,每一筆都極其用心,每一劃都極其謹慎。
“夏無淵在江湖上也並非泛泛之輩,怎麼今天就被你嚇成了這個樣子?”輕點足,秦燕穩穩地站在他身側,呵呵地笑起來。
“我可沒嚇他,是他自己經不住罷了。”蕭翊不曾擡眉,淡淡地答她。
“呵呵,你以爲個個都像你那麼有本事?說來也是,要比定力誰能比得過你這隻狐狸,也不明白當年師傅爲什麼要讓你去萬法寺跟着那個濟空和尚學禪。不光是定力,還有這僞善的本事,明明是個處處機關算盡的人,表面上卻還要裝得風姿綽越,鎮定自若。別人都說你是驚爲天人,名滿天下的奇才,只有我知道你其實只是只‘百鍊成精’的臭狐狸。”
他聽了只輕笑。倒想起當年去萬法寺,這丫頭還以爲他要去當和尚,死活拽着他不放,還爲此和師傅大吵了一架,當時她多大,十三歲吧,那樣子真是可愛得很。
“在笑什麼?”覺得古怪,把臉湊過去問他。
“笑我爲什麼要自討沒趣,幫你把這爛攤子攬下來,到頭來卻爲自己討了一身嫌。”
“怎麼那麼小氣。”她撇了臉,在一邊冷哼。
他搖頭,筆尖輕點,朵朵紅暈赫然入目。秦燕好奇地同他一起低頭俯看。
“玉狐狸,你當真要把白佛玉珠送給他們?”
“送都送了,還有什麼真的假的。”
“可那是你父王給你的,你真捨得?”她擡眉。
“父王賞的東西何止這白佛玉珠,白佛玉珠雖然稀有,但我拿了也沒多大用處,送給他們也好。”
“那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幫小人。”不服氣地啐一口。雖然碎了碧靈珠,卻得了更大的寶貝,還是划算的。
“那還不是你從中幫的忙。”
她自然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但自知理虧反駁不了他,只好嘟着嘴瞪他。半晌,她突然伸指輕彈他手中的筆。筆桿輕顫,紙上頓然多出一抹不和諧的濃彩,這一筆敗了整張畫,她卻在一旁鬼笑。
蕭翊倒吸一口涼氣,口裡直道可惜,卻不見有怪她的意思。
她得意,拎了那張畫笑道,“這樣多好,難得我收到這樣的畫。”
“你就這麼肯定這張畫原本是送你的?”嘆了口氣,放下筆。
“是送別人的也不打緊,反正現在是我的。”她對他一橫眉,理直氣壯,也不等筆黑全乾就急急把畫往懷裡一揣。
他嘴角一挑並不答她,只問,“手上的傷怎麼樣了?”
“你叫來的那個宋御醫不知多大的本事,我每天要用的藥就超過三服,不光有內服的還有外熬的,你看我手上的這些疹子,我都要癢死了,那老庸醫還在一旁說風涼話,說什麼出疹化毒,有益無害,忍了這一朝,就過去了。”她撂起袖管,使狠勁撓了兩下,還沒過癮,便被蕭翊一把打了手。
她手上的傷已經好地差不多,淤青也由深紫色變成了淺綠色,傷口旁有些許紅色的斑點,微微地一個個小點,本沒什麼,但那隻玉藕似的手臂上還赫然多出了三四條醒目的紅色劃痕,是剛剛被她撓出來的。
“以你的性格怎麼可能乖乖地喝了那些藥?”他的手指冰涼,握着她的手臂有如同冰敷的舒爽,手臂上的瘙癢有了些許的好轉。
“我是怕了朝玉和顏竹,她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軟硬兼拖,我就沒看過當丫鬟能當得像她們那樣有才的。”她拉過他的手捂在手臂上,爲自己止癢。
“能制你的世上沒有幾個,看來得好好賞她們。”
秦燕一聽一把甩了他的手,他只是笑。
“不過,天底下能碰到你袖子的也沒幾個,奚老頭到底是怎麼傷到你的?”蕭翊背過手轉了話題。這丫頭的作法雖不光彩,卻符合她的秉性,別看她平時古靈精怪牙尖嘴利,從小卻是嚷着要懲惡揚善的人,沒事拿着木劍把大樹當做假想的敵人一頓亂砍,長大了,她夙願未改,能力更勝,也不知怎麼就想出了這種懲惡揚善的方法,着時讓他和師傅頭疼。這丫頭自小就善心太足,連螞蟻也不忍踩死,她雖空有一身絕世武功,卻也從未傷過人,師傅只道她仁心仁善,只要不過分,並不多加管束。做俠盜只想給那些人一些教訓,好處自是留給了平民百姓。
她從不肖於動手,如若不是有什麼特別原因,也不會把那奚老頭打趴了至今也下不了牀。
“說來我就生氣。那老頭也不認清來人,以爲我是他仇家派來的,抵死要我的命,我閃得快,本來還想陪他練兩招,誰知道打到庭外,他竟然用個小丫鬟來擋劍,還把人推到河裡,我救人不及被他打了一掌,我平生最厭奸詐小人,火氣一上來,就使了七靈環出來,七七四十九刀,割了他頭髮和鬍子,身上是有些小傷,也都不在要害上,他這才認出我是誰,一下坐在地上悶了,我走時他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卻成了‘重傷臥牀不起’了,這個死不要臉的東西!”她坐下猛一拍桌,桌上一震,筆墨灑了一地。
蕭翊坐下,想了一會兒,“奚老頭也算是個聰明人,知道用苦肉計,不然,結果就不只是毀了碧靈珠,來一招欲擒故縱那麼簡單了。”
說罷,盯着她手臂看了小半會兒。
“但若到時被穆飛識破,他那牛脾氣一上來,想必也夠奚老頭頭疼的。”他含笑道。
“你還真讓穆飛去了!那個喜歡男色,脾氣又臭得要命的變態,那傢伙平時連擡眼都費力,你到底給了他什麼好處,讓他自願大老遠跑到江陵去……”她不敢至信地瞪眼看他,接着又似自言自語地低頭琢磨起來,“他可是一向垂涎你的美色,你該不是答應以身相許……”
她擡頭幸災樂禍地訕訕笑起來,見他伸手過來,立刻自動息口閉眼。
他卻只是取走她發間的落英,眉眼輕柔,嘴角也是溫和,“你這個鬼馬精,穆飛只是正巧要去江陵,順道買我個人情而已。他要是知道這禍是你闖的,回來時說不準又要和你吵起來。”
“哼,吵架而已,我還怕他個娘娘腔——”
“他是吵不贏你——”他笑起來,她便擡頭挺胸挑了眉臉上盡是得意。
“怪無聊的,隨我出去走走可好。”
“你倒空閒,還以爲皇帝身邊的大紅人會有多忙。”她眉目一轉掩嘴笑道,“只是我現在是別人關在籠裡的鳥,有人肯放我,我還不一定敢出去。”
“那就可惜了,聽說一品居前些天新出了幾個菜式,本想帶你去嚐嚐……”他嘆一口氣,擡眼再看她時,她眼裡突然就涌了光出來。
“你是說一品居——”見他點頭,她眼裡的光更勝。
京城的一品居呀,那裡的美食可是遠近馳名,她剛到京城時就想嘗一嘗,怎知道這一品居的生意太好,京城裡的達官貴人都愛去,若是一般人想吃上一頓還必須先預定,少則也要等個十天半個月,那裡的東西她可是垂涎好些日子了。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陪笑道,“你知道我可沒錢到那種地方去……”說着朝他眨眨眼,算是暗示。
“那就難辦了……”他裝得可惜了的樣子。
“哼!堂堂靜宣王還出不了這些錢嗎!你這隻玉狐狸就是這麼小氣——”甩了頭生氣。
“你還不是江洋大盜。”他起身笑着看她,她眉又皺起來,嘴上也好掛個瓶子。
“去換身衣服,着了男裝行動更方便些。”蕭翊上前拽她起來。
秦燕突然笑起來,“嘻嘻,就知道你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