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清晨,極遠處的天地交接處,有着如同馬奶般的白霧遊蕩。漂漂浮浮的,將一切都渲染的隱隱約約。
太陽初起之時,不像在城市中那般遮遮掩掩,總是躲在檐角、屋脊上,一點點的探出頭來。而是如同一個頑皮的孩子,就那麼猛的跳出,紅彤彤的,剎那間便流光溢彩,將自己的魅力,迫不及待的展現在世間。
王庭內早有人聲傳出,勤勞的草原人一大早便開始了一天的生活準備。
這裡沒有孩童的歡呼玩鬧,沒有呼朋喚友的奔跑,婦女們頭上包裹着厚厚的面巾,仍然裹着一層層的衣物和飾品,將一桶桶的馬奶擠出,然後送到王庭內衛處,由內衛轉給裡面的僕從,端上各個王公大臣的飯桌上。
孩子們多是默默的跟隨其後,一趟趟的幫着大人將桶子之類的架到馬鞍上,或者忙着去拾取馬糞之類的,躲到支起的大鍋下,燃起火堆,爲整個部落的男人制作支撐他們做活一整天所需的飲食。
草原上的人都是以遊牧爲生,便算是王庭的人,也不過只是採用剝削的手段,從部落裡牧民手中收取賦稅存活。
他們不會農耕,也幾乎很少會冶煉。雖然整個塞外有着豐富的鐵礦,但這個時代,別說他們,就算最先進的大漢,也難以精確的尋找到礦源,從而進行有效的開採。
所以,草原上的人很缺鐵。有限的鐵,他們要用來更多的用於軍事上,武裝自己的士卒,進行打獵、征戰、擊殺敵人。
劉璋在短暫的眯了一會兒後,此刻正站在窗前向外看去。整個王庭內外,都處在一種忙碌的氛圍中。偌大的王庭,點算下燃起的炊煙,也不過就是幾十堆。
很難想象,一個有着數千人口的集中地,造飯時的炊煙竟少到如此地步。這也由此可見,爲什麼塞外之人,總是熱衷於對大漢的嚮往,更是時時鋌而走險,將手向大漢邊民伸去。
大漢控制鹽鐵等物的流通,但漢民好歹總是能優先買的到一些必需品。比如鐵鍋、鐵鏟等物,而這些塞外之民,除了苦苦巴望着遊商帶來的有限的那點物資外,再沒了正常的獲得渠道了。
民族問題的解決,不單單只是軍事和政治上,要想解決,還要從經濟、乃至生活習性,以及科技普及等等諸多方面去做工作。所謂的漢化融合,也要經歷一步步的潛移默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引導才行。
這些事兒,絕非單單的只靠強制移民就能一蹴而就的。劉璋站在窗前,眉頭微微蹙起,首次明顯的認識到,以前自己想當然的一些問題是多麼的幼稚。
治理一個國家難,進而融匯百族,形成海納百川之勢,更非想象中那麼容易。思及後世的五十六個民族終成一家,其間更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融匯,又夾雜着多少腥風血雨和各種演變,才終至在一個特殊的時刻,達成了那種局面。
自己有生之年,又能做到什麼地步呢?劉璋不由的微微愣怔起來。
“主公,別磻可汗派人相請,請主公前往王帳用餐。”正自腦中盤算着,門外響起拔都的稟告聲。
“嗯,知道了。”劉璋微微晃晃頭,順口應着,又將目光在外面忙碌的扶余民衆身上掃了一眼,忽然自失的一笑。
如今自己便是大漢境內尚未完成一統,又何必多來想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幫助依慮復國後,如何快速回到青
州,加快統一的步伐。
只有內部有了足夠大的實力,才能再來考慮這些外部因素。好在如今世界上,除了萬里之遙外的羅馬,還並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威脅到自己,只要完成國內統一,總有自己發揮的餘地。無非是早一天進行,早一天得利的問題而已。
心中想着,腳下不停,出了住所大門,顏良文丑早已等在外面。拔都則帶着山部十八鐵衛護持在最外圈,和一個扶余的僕從站在一起。
劉璋點點頭,扳鞍上馬,剛要催馬而行,想了想,忽然點手將拔都叫了過來,俯下身子,低低說了幾句。
拔都微微一愕,目光中帶着詢問,與劉璋對了個眼色,見主公確定的眼神後,這才躬身默默一禮,大步轉身而去。
不多時,便牽着一人的手,自營帳中走出,來到劉璋馬前立住。這人身形略顯瘦小,一身漢家裝扮,與山部護衛都是一樣。
兜鍪下,隱見一張小臉,嘴角努力的抿住,帶着一股倔強剛毅之色。只是,一個身子卻在不經意中微微顫抖着,暴露了其人心中的一些真實反映。
“害怕嗎?”俯身將那人抱了起來,就此讓他坐在自己身前,劉璋笑眯眯的輕聲問道。
“不!”
略帶顫音的回答,尚帶着童稚。只是簡單一個字,雖有着惶惶之意,卻更多是堅定和決絕。
“呵呵,好。莫怕,好男兒自當迎難而上。你若此時怕了,後面又將如何?我自與你一起,倒要看看,他們見了你,又是一副什麼臉面。此番讓你出面,也不只是對你的考驗,還有重要的就是,你要學會觀察,觀察究竟哪些人是你可用的,哪些人是以後必須打擊的。一個合格的君王,你必須學會這些,否則,永遠擔當不起來。”
伸手將兜鍪爲他扶正,兜鍪下一張稚嫩的面孔顯現而出,赫然正是老汗王之子,被別磻追殺的太子依慮。
兩人相處,至今已然有了許多時日,不但依慮能以簡單的漢語和劉璋對話,劉璋也在任泉和拔都的幫助下,熟練掌握了扶余族的語言,兩人交談,已是再無初時的艱澀。
劉璋此次決定直接推依慮出面,一是覺得也該讓衆人知曉這孩子的存在,並希望能看到帶來的最直接的變化;二來,也是希望通過未可知的變化,藉此插入扶余的政爭之中。
這便如同大漢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一樣,劉璋沒在漢境之內做那事兒,倒不妨在此地試試那滋味。而由此看看依慮的心xing,並加以培養扶持的一番心思,自也是應有之意。
畢竟,他既然答應了依慮所請,那麼依慮究竟是“阿斗”還是“曹丕”,都要拉出來試試,他可不想將精力和時間,浪費在一攤軟泥身上。
好在,就目前來看,這孩子的表現完全合格,有血xing,有剛xing,至少不怕面對。
輕輕一抖繮繩,帶着衆護衛直往王帳而去。一路上,暗暗觀察,但見依慮兩眼含淚,面上卻是越來越堅定的神色,心下不由暗暗欣慰。
“恭迎皇叔大駕,且先請,啊!”
王帳外,別磻與單于寒帶着衆人相迎,本是滿面沉着的面龐,忽然卻看清了劉璋身前人的面孔時,不由的剎那間面色大變,猛然倒退一步,兩眼中露出狼一般的陰戾之氣。
“哦,呵呵,有勞大王親迎了。咦?大王何以如此模樣?
這位小兄弟乃是我半路偶遇,聰明伶俐,我極是喜歡。據其所說,也是扶余族人,大王可是認識?”
劉璋翻身下馬,笑眯眯的隨口說着,一邊伸手將依慮抱了下來,暗暗卻捏了捏依慮的手掌,示意他放鬆一些。
依慮緊緊的抿着嘴,兩眼死死的瞪視着別磻,極其僵硬的站在劉璋身旁。他不過才**歲年紀,心智便再成熟,也是斷然做不到如劉璋這般,面對着生死大仇,仍然談笑風生,沉着冷靜。
像眼前這樣,能剋制住向前怒罵,已是他的極限了。想起去世的父親,再想想多日來的苦難,一個身子已是不可自抑的微微抖了起來。
別磻兩眼漸漸眯了起來,臉上一片陰鶩之氣,冷冷的盯了幾眼依慮,轉頭看向劉璋。
“皇叔遇合之巧,倒讓小王大感驚奇了。此子本是小王王兄之子,因和叛離了我族的葛思一起出逃,小王曾遍尋不着,不想竟是被皇叔所遇了。倒不知皇叔遇到他時,可曾也遇到了那叛族之人葛思嗎?若如此,倒還要請皇叔指點一二,容小王派人去捉拿叛臣纔是。”別磻兩眼盯着劉璋,口中緩緩說着,面上卻已然顯出不善之色。
感受到別磻的氣勢,顏良文丑齊齊怒哼一聲,微微踏前半步,手已是扶上了腰畔佩刀。
別磻面色又是微微一變,眼中閃過一抹懼色,卻不過瞬間掩去,全身繃了起來。
劉璋卻是笑眯眯的恍如未覺,目光不經意般的,卻在衆扶余大臣和單于寒面上掃過。
在依慮突然現身之後,衆扶余大臣俱皆面色大變,其中有驚疑的,有大喜然後努力平復的,更有瞬間陰鶩起來的,各人神色,瞬間便被劉璋收入眼中,心中已是略略有數。
而單于寒在見了依慮後,卻是眼眸明顯一縮,一抹驚怒之色,在眼底一掠而過,順乎消失不見。只將目光垂下,靜靜站在別磻身後,對所發生一切,似乎再無半分在意。
劉璋眼眸一凝,已然是若有所思起來。此刻聽聞別磻發話,面上假作愕然,搖頭道:“叛臣?葛思?那是什麼人?卻是不曾見過。我當日只見這孩子倒臥草中,顯見是餓昏過去了,這才伸手救了他。怎麼,原來竟是咱們扶余的小太子嗎?這麼說,大王倒應該是依慮的叔叔咯?哎呀不對,既然依慮是太子,那此番回來,大王豈不是要讓位了?哦哦,大王面色這麼差,該不會是怕王位受到威脅,想要對這麼個小孩子下毒手吧?哎呀,那可不行,如此一來,豈非是成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嗎?啊,不好意思,倒是本候多想了,想大王如何能是這般心胸狹窄之輩,竟連一小兒都容不下?若如此,又怎擔得起我大漢天子之封賜,從而協助天子以鎮邊塞呢。呵呵,是我多慮,是我多慮了。”
劉璋忽而驚呼,忽而嬉笑,又是拍頭又是撫胸的,言語中似真非真,似假非假,進而竟忽然與玉冊金瓶聯繫起來,別磻一張臉孔也是時青時白,變幻不定。
拔都與衆護衛在旁看得又是佩服又是好笑,自家這位主公最善裝瘋賣傻,這位大汗遇上了主公,可是上八輩子沒做好事,整個一倒黴催的。
經了這位主兒一番話,別說牽扯到玉冊金瓶一事兒,就算在道義上,這位大汗這會兒也得裝上一裝,否則傳揚開去,說他容不下一個八歲的孩子,他可還用混嗎?
高!這一手,真是高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