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中的靈山島上,風和日麗,鳥語花香,一派祥和靜謐的景象。但是對於徐庶來說,卻只感到頭上霹靂陣陣,雷聲隆隆。
當劉璋猛然一句徐元直喊了出來時,他已是面色大變,霍然而起,兩眼圓睜之際,身上頓時暴起一股蕭殺之氣。
身處徐庶的氣場之中,劉璋此刻卻是面色半分都沒波動,笑嘻嘻的看他一眼,自顧悠然的坐了,提壺給自己倒滿酒,舉杯放在鼻邊嗅了嗅,輕輕晃頭似是讚美酒香,這才仰頭,一飲而盡。
徐庶死死的瞪着他,扶在石桌上的手,青筋浮凸,十指關節都因用力而顯得發白。
他脫了道袍換上儒衫,三縷長髯飄飄,本來頗有幾分飄逸之氣。但這會兒嗔目而怒,那儒雅之氣盡退,隱藏其下的那份崢嶸,便盡數顯露出來。
另一邊的衆女中,蔡琰、媚兒、薰兒不懂武藝,只是忽然感到氣氛不對,張鈺卻是驀地雙眉一挑,霎時間玉面含霜,兩眼帶煞,不露痕跡的上前兩步,不但將蔡琰三女盡數護在身後,身子微微作勢之間,更是如同一頭伺機而動的豹子,死死盯着劉璋這邊。
對於張鈺的動靜,以劉璋如今的修爲,自然是一目瞭然。見她能不驕不躁的先顧着護住蔡琰等人,眼中不由的閃過一道讚賞之色。
毫不在意徐庶緊張的氣勢,轉頭對着張鈺溫柔一笑,輕輕搖搖頭。張鈺見他目光,先是面上一紅,隨即明眸中掠過遲疑之色。但見他好整似暇的樣子,想了想,終是慢慢收了勢子,微退半步,卻仍是擋在蔡琰等人身前。
徐庶自也早發覺了張鈺的異動,心中驚訝於這女子的實力之餘,卻反而慢慢平靜下來。因爲他看的清楚,不但劉璋自己全身放鬆,甚至還在暗示那女子不必擔憂。能在此時還做出這種神態,再加上之前兩人來往的跡象,顯然對方並無惡意。
但是,這富君究竟是什麼人?剛剛自己忽然詐他,聽他話中之意,顯然也是承認富君並不是真名,那他到底是誰?又爲何會知道自己?在自己的印象中,爲何對這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公,究竟何人?何以知曉徐庶jian名?”徐庶盯了劉璋半天,終是輕輕籲出口氣,將身上氣勢散了,也緩緩坐下,兩眼卻仍是盯着劉璋面色問道。
劉璋微微一笑,卻並不馬上回答。只歪頭看看他,又輕輕點點頭,隨後舉杯一邀。
徐庶微一遲疑,隨即端起自己杯子,回敬一下,將酒飲下。
劉璋這才呵呵一聲輕笑,忽然輕拍石案長聲吟道:“俠士義氣烈,領劍取仇顱。刑場叩其名,衆皆說不識。一日走蛟龍,棄劍拾木瀆。十載藏身名,要把青史傳。呵呵,元直兄,你的事蹟早已天下傳唱,我又非聾子瞎子,豈有不識之理?至於我是誰,你又何妨猜上一猜。”說罷,再次舉杯,笑吟吟的促狹着望着他。
徐庶面上微動,兩眼中劃過感動之色,心中卻是大起波瀾。劉璋方纔吟出的四句話,便是徐庶半生的寫照。
徐庶原名徐福,乃是潁川人,出身於貧寒之家。對於那時的貧寒之家,一般以單家稱呼,故有單家子之說。
他早期好武,曾仗劍行走江湖,專好打抱不平。漢靈帝中平年間,他爲人報不平,殺人後被抓。但被綁到刑場上,官吏讓衆人指認他時,卻沒一個人肯站出來,都是閉口不言。由此可見徐庶當時的俠名之大,聲望之高了。
而後,經過多方營救,終是將他救出了牢籠。但打從那次後,徐庶深深感到單憑一人之力,便再高的武力也是難以盡消天下不平事
,遂痛下決心,棄武習文。
自此後,這個昔日的俠士不見了,他改名換姓,以單爲姓,以本名福爲名,由此,儒士單福便出現了。而後,十年間,他遍訪名師,刻苦求學,輾轉十年,足跡遍佈大江南北,發誓定要建立一番功業,青史留名。
劉璋剛纔幾句話,不但將他身份來歷說的清清楚楚,甚而語中對他昔日的俠義行爲,甚有讚賞之意。徐庶雖早已不做遊俠許久,但卻每每自感,昔日所爲實是生平得意之舉。這會兒忽然聽聞他人說起自己當年之行,又是甚多稱許讚賞之意,如何不讓他心中感動?
只是他這會兒雖然已經確定劉璋並無惡意了,但對劉璋要他猜自己的身份,卻仍是毫無頭緒。對於劉璋的這種促狹,也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
他低頭沉思良久,實在是想不出個頭緒,微微一嘆,便想直承認輸算完,但擡頭間卻忽然看到劉璋嘴角大有深意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動,頓時明白過來。
劉璋讓他猜測其身份,可不是什麼無聊的促狹,劉璋既然說出“一日走蛟龍,棄劍拾木瀆。十載藏身名,要把青史傳。”的話,然後又叫自己猜測其身份,這顯然就是一種考較。考較他這十載來,到底學到了什麼程度。
想到這兒,徐庶不由的不鄭重起來。對方相談以來,出言不凡,見識超人,更讓徐庶驚駭的是,其人胸懷之志向的遠大。由此可見,這番考較,絕不是簡單的意義。
嗯,其人言語豪邁,立意奇高,而且行止之中,雖然刻意的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輕佻舉止,但往往不經意間,卻又流露出上位者的那種威嚴。這從他吩咐手下,還有看人觀物時的眼神便能看出。
對了,在碼頭上,他跟那個倭人之間的對話,說什麼女王、什麼殿下的,那倭人下來的船,顯然是往來三韓、倭國之地的。而他在見到那倭人,查問倭人事情時,用了“那邊”、“遼東”的詞語……….
還有,他身處青州之地,居然帶着四位女眷,隨身又帶着那麼多身手高明的侍衛……….
所有人都稱呼他主人,但那兩個隨身的侍衛,行止之際,卻明顯帶着軍中的習氣……..
徐庶腦中飛快的轉着,從劉璋不經意嘴角的一絲笑容,終於窺探到蛛絲馬跡,就此結合前面種種細微之處,一個答案已是呼之欲出。而徐庶面上起先的一絲微笑,也漸漸轉成一種震駭和驚喜。
半響,當他再次擡起頭看向劉璋時,面上神情複雜,略略遲疑之後,終是起身規規矩矩的整束了下衣衫,躬身長揖道:“山野草民,潁川野人徐庶,拜見青州牧劉皇叔。先前不知身份,失禮不敬之處,還祈皇叔恕罪。”
劉璋眼中閃起光亮,由着他施完禮,這才哈哈大笑,兩手齊出,一把將其扶起道:“元直果然大才,這都能猜得到我的身份,佩服啊佩服。我此番不過偶然出門遊玩,竟爾得能見到元直,老天待我可謂不薄了,哈哈哈,元直可知,能與你相見相識,正是我此次最大的收穫啊。”
徐庶聽他終是承認了身份,又聽他後面一番話,不由的又是激動又是感動。待要再次見禮,卻被劉璋死死拉住,只得按照他的意思,回身坐於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元直,此番你我既已坦誠相見,我心中有個疑問,不吐不快,卻希望你能實言相告,休要隱瞞。”
將徐庶按着坐下,劉璋親自提壺,爲徐庶杯中滿上,推開徐庶謙讓的手,口中裝作隨意的說道。
徐庶心中一懍,連忙躬身道:“將軍有話便請直言,庶必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劉璋微微一笑,點頭道:“好。元直高才,我所素知。今即在青州,當知我曾前後數次發出招賢令。而元直卻緣何遲遲不肯來見,難不成是以劉璋爲愚魯無能之輩,不值元直相助嗎?”
劉璋這話並不嚴厲,只是聽到徐庶耳中,卻當即汗就下來了。這話往小了說,不過是個恃才傲物,但往大了說,好傢伙,那可算是藐視君王了。
要知此時天下割據,一地諸侯對於當地之民來說,基本就是本地的皇帝。而劉璋更是身份特殊,不但是割據一方的諸侯,更是當今天下還要共認的漢帝之叔,皇室宗親啊。他在此時發出的徵召令,與天子詔幾已不差幾分了。
徐庶此刻終是無主之人,更沒造反之心,被劉璋忽然扣上這麼一頂帽子,讓他如何不慌張?
慌忙起身拜倒,伏地道:“將軍多心了,徐庶不過一鄉間野人,之所以未能前去拜見將軍,非庶狂悖,實在是覺得才學淺薄,不堪重任耳。”
劉璋端坐石凳上,由得他拜伏在地,並未去扶。只是兩眼眯起看着他,冷聲道:“元直,你可知過分的謙虛,不是自傲就是推脫!按你昔日所爲,慷慨豪邁,從無自墜之事。如今這話,你覺得我該如何理解?”
徐庶伏在地上,只覺額頭大汗涔涔而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劉璋輕輕哼了一聲,又道:“你棄武習文,至今已然十載有一了,當真就覺得自己不堪重任嗎?嘿,劉璋自問不是個不學無術之輩,自當日河北起事以來,時時不忘國事君恩,事事都以黎民百姓爲重。雖才識淺薄,但一直以來,兢兢業業如履薄冰,從不敢有半分懈怠。也正因如此,這才幾次發出招賢令,以求賢士相助。元直直到如今,還仍逍遙于山水之間,流連於美景清淡之中,此,若不是認定劉璋不堪輔佐,難入你眼,還有何解釋?”
劉璋越說越怒,聲音便漸漸威嚴起來。他十餘載中,南征北戰,身居高位,威名赫赫,創下了偌大的勢力。此刻的他,也早非昔日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子,見到稍有名氣的士子,都需要小心翼翼的應對。
正所謂到了什麼位置,便要具備什麼樣的氣勢。以他此時的身份,若再是謹小慎微,面對身爲平民的徐庶只一味的溫言相求,那樣只會給對方無能的錯覺。
帝王之術,向來便是張弛有道,高下由心,恩威並重。要讓對方感動,更重要的卻是要讓對方先重視、尊重自己。所以,劉璋此刻,便算是凌之以威了。
徐庶到了這會兒,哪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聽到劉璋最後一句嚴厲的問話,伏地的身子更加低了幾分,連忙回道:“庶不敢,庶不敢。既是將軍不以庶爲樗櫟之才,肯於起用,庶願爲將軍驅馳。”
徐庶這話說出,劉璋眼中喜色一閃而逝,微微停頓一會兒,才嘆息道:“我豈是bi人入幕之人?你這話可是真心?唉,你自寬心,若真是不願,你我便以友朋而論,卻也不必爲難。只當我福薄,無緣與元直共事就是。”言下,頗有傷感之意。
徐庶聽劉璋如此一說,心中不由大是感動,心底最後一絲猶疑盡去,再次叩頭道:“將軍不必再說,此庶求之不得之事。此身即爲將軍之屬,願與將軍共圖大業!還望將軍收錄!”
劉璋至此,這才大喜,俯身將他雙手扶起,滿面喜不自禁。徐庶見他面色,感動不已,便即改口稱呼主公。劉璋卻微微一笑,拉着他手笑道:“元直,你我主從之義自放在心中便是。如今嘛,可要你另有一個主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