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莫非我華夏泱泱大國只有戚繼光和俞大猷兩人能對付得了的倭寇,其他將領全是一羣豬不成!”隆慶帝勃然大怒,又是這話,這口氣必須較下去,若是就這般拆了東牆補西牆,何時是個盡頭。
眼看着隆慶帝一口咬定不同意,徐階也沒了辦法,只能走回列班不再言語,看你怎麼辦吧。
喘了幾口粗氣平復心境,隆慶帝擡頭看向了站在最後的沈崇名,“沈愛卿,你熟知軍務,說說這件事該怎麼辦吧。”
方纔寥寥幾句對話沈崇名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躬身道:“皇上,微臣認爲調遣戚大人和愈大人南下實乃下下策。”
這話一出口,前面的一衆大臣紛紛回過頭來,“敢問沈大人,何出下下策一說?”歐陽敬之是個急先鋒,一瞧沈崇名竟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子不給徐閣老面子,立刻滿是不屑的問道,黃口小兒也敢猖狂?
“我大明海疆數千裡,豈是靠兩員名將就能徹底駐守的?若是一旦倭寇爲禍沿海就只能二人出馬,何苦耗費大量民財豢養近百萬大軍?”沈崇名冷笑着說道。
歐陽敬之一怔,倒不至於輕易服輸,一聲冷笑道:“沈大人此言差矣,普通軍士是普通軍士,將領是將領,豈可‘混’爲一談,你難道沒聽說過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嗎?像戚繼光和俞大猷這樣的將領,當然是少之又少了。”
“呵呵,那不知道歐陽大人聽沒聽說過兵多將廣一詞?”沈崇名同樣一臉不屑的問道。
“我大明朝百萬大軍,同戚大人愈大人職銜相當的將領又有幾何,卻爲何唯獨他二人能夠抵禦倭寇肅靖海疆?”連着兩個提問,雖然淺顯,倒也直指根本問題。
不等歐陽敬之回答,沈崇名就給出了答案,“離了二人的海疆之所以倭患不斷,倒不是因爲我方將士羸弱,只因如今的多數將領貪圖安逸不習戰術,不等接戰便謀算起了後路,這才使得區區一衆倭寇猖狂至今,這就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的道理!”
隆慶帝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嗯,沈愛卿言之有理,那你可有整治之策?”
“皇上,依微臣淺見,如今這番局面,皆因軍職世襲而起。如今的衛所將領受先祖恩蔭,剛一出生便有了一隻餓不着的鐵飯碗等着,哪裡還會不惜體力勤習武藝誦讀兵書,潛心研讀用兵之道。讓這樣的人爲將,危害甚大。因此,若想讓軍隊戰力提升,首先要做的就是選取提拔有爲之人任職各級將領整頓軍務,‘操’練士卒。”沈崇名按下心中‘激’動說道,這可是軍制改革啊。
歐陽敬之眼前一亮,手指頭一伸大聲呵斥道:“荒唐,軍職世襲乃太祖法令,沈大人這麼說豈不是認爲太祖當年做錯了?”
其餘人也是滿目詫異的看着沈崇名,這傢伙有些得意忘形了,竟然敢抨擊太祖制定的法度,這不是閒着沒事找噴嗎?
徐階也是滿臉微笑的看着沈崇名,眼神中帶有一絲蔑視,果然還是個年輕人,說話之前也不說仔細掂量掂量,這種東西是你能碰的嗎?
沈崇名早已預料到自己這話一出口,等待自己肯定是這句話,要是沒點準備,也不敢說這話啊。“歐陽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何時說過太祖爺當年做錯了?”
“哼,休要狡辯!你說軍職世襲搞得我大軍戰力低下,這不是說太祖爺做錯了又是什麼?一個臣子,竟然敢污衊太祖,今日本官定要參你一本。”歐陽敬之根本不給他狡辯的機會。說着,歐陽敬之轉身跪在隆慶帝面前,“皇上,沈崇名膽大妄爲,公然辱沒太祖皇帝,犯有大不敬之罪,懇請皇上從重發落,以振君臣之綱!”
“歐陽愛卿,沈愛卿他也許不是這個意思啊。”隆慶帝有些急道,他又不是傻子,如何能不知道軍職世襲的危害,可是太祖法令,哪裡是說能更改就更改的。
歐陽敬之卻是不讓,好不容易抓到這麼一個機會,豈能輕易地放過沈崇名,“皇上,沈崇名說軍職世襲危害甚大,這難道不是在污衊太祖皇帝嗎?如此大罪再不懲治,皇家威嚴何在?”
歐陽敬之咬住這點不放,立刻讓隆慶帝沒了招架,心中不免責怪沈崇名,閒着沒事說這幹嘛,這讓朕還如何維護你。
“皇上,微臣有話要說。”眼看着隆慶帝有些招架不住,沈崇名躬身說道。
“愛卿但請直言。”隆慶帝急忙點頭道,生怕其他人也跟着歐陽敬之起鬨,那樣的話自己可就騎虎難下了。這小子機靈,說不定有什麼對策抵擋歐陽敬之這一殺招呢。
“歐陽大人說微臣抨擊太祖法度,這一點微臣萬萬不敢苟同。”第一句,沈崇名就把這件事否認了。“當年太祖麾下兵馬強盛,衆多將領個個能征善戰,正是因爲他們,纔有了我大明江山。太祖不忘諸將功績,首創軍職世襲,以此獎賞有功之臣,並依據此法創立衛所兵制命大軍駐紮各地屯田自給,大大減輕了百姓稅負,這份恩情天下百姓至今銘感於心。”
毫不吝嗇的一通誇獎,衆人都替沈崇名感到臉紅。什麼不忘諸將功績,當年緹騎四出,多少追隨太祖打天下的有功之臣被屠戮得一乾二淨,僅藍‘玉’一案便歷時數年之久,牽連十萬人,其中多數是當年軍中武將。
隆慶帝訕訕一笑,作爲後人,就算是再臉紅也得把這份誇獎接下啊,“嗯,沈愛卿說的不錯,太祖皇帝卻是沒曾忘記那些有功之臣。”
看着隆慶帝認同,沈崇名這才把話繞了回來,“可是如今的將領,早已忘記了當年先祖爲我大明江山披荊斬棘的‘精’神,一個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坐吃等死,辜負先祖期望,此爲不孝。他們領取朝廷俸祿,卻不思盡忠職守爲朝廷效力,只圖升官發財,枉費太祖恩德,此乃不忠,如此不忠不孝之人要之又有何用?”
沈崇名攤着手來回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衆位大臣,一副滿是疑問的表情,就像在說你們難道不這麼覺得嗎?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應答。徐階也是滿臉驚詫,好一張伶牙利嘴!
隆慶帝卻是滿臉的敬佩,好小子,這話也能被你給說圓了。“咳咳,諸位愛卿,你們以爲沈愛卿所言如何?”
衆人一陣沉默,尤其是跪在地上歐陽敬之異常難受,皇上說話前也不讓自己起來,現在沈崇名把話說圓了,再彈劾他也沒了道理,只是自取其辱而已。可是讓自己一直跪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啊。
“皇上,微臣覺得沈大人所言甚爲有理。”張居正忽然上前躬身說道,話一出口,徐階滿目詫異的看向了他,叔大這是何意?
“不過,除了北疆邊軍之外,現在各地多數都是沿襲祖制,驟然動手罷免大批將領,只怕會讓局勢陷入‘混’‘亂’。所以,微臣以爲這件事情必須循序漸進,萬萬不可‘操’之過急。”說着,張居正回頭看了一眼徐階,暫時把沈崇名的風頭掩蓋過去了。
“嗯,張愛卿言之有理。”隆慶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從大局着手,張居正確實是個相才,日後一定要好好培養。“沈愛卿,你又以爲如何?”
“回皇上的話,微臣贊同張大人所言。”說着,沈崇名對着回頭看向自己的張居正微微一笑,接着說道:“不過此事宜早不宜遲,只要朝廷計劃妥當,必可保的局勢穩定,現在動手割除弊端也無大礙。”
“呵呵,那沈愛卿就說說你的想法。”隆慶帝笑盈盈的問道,方纔那股惱怒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看着衆人都把眼光投向了沈崇名,跪的兩膝發麻的歐陽老大人輕手輕腳的站了起來,一邊‘揉’着膝蓋一邊滿是怨恨的看着沈崇名。
“皇上,這次不是倭寇襲擾沿海嘛,咱們大可以以此爲契機,推行問責制,責令地方衛所將領嚴防死守。戰敗者治罪,勝倭寇者獎賞,保地方平安者不獎不罰,以此調動各級將領抗倭積極‘性’,以免他們消極怠戰。若是效果明顯,就可以在各地推行了”
“嗯,沈愛卿所言有理,諸位愛卿以爲如何。”隆慶帝笑眯眯的掃了一眼問道。
衆人把目光投向了徐階,想看看他的意思。徐階也是心底盤算着這件事的利弊,琢磨一陣才俯首道:“沈大人所言有理,微臣附議。”
徐階眼力自然是有的,也知道沈崇名這條辦法切實可行。而且瞧隆慶帝的樣子分明是中意的。若是自己再不顧風向反對,那可又要惹得他不快了。而且,這條辦法雖然是沈崇名提出來,具體實行起來還是要靠內閣,對於自己也是利大於弊,沒什麼值得反對的,倒不如順水推舟同意了。到時真的有了成效大頭還得自己拿,若是出了問題,也可以一推二五六把責任推到沈崇名這個提議者的頭上。
一見徐階也同意了,一衆大臣紛紛躬身道:“臣等附議。”
“呵呵呵,既然衆位愛卿都沒有異議,那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徐愛卿,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們內閣了,立刻擬文告知倭患再起的沿海各地,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讓他們自己掂量着辦去,到時出了問題也不要說朝廷不念他們先祖的恩情不給他們機會。”隆慶帝一語定乾坤,這件事就算是徹底定下來了。
“是,微臣回去就辦,順便調集人手研討沈大人所言,看看他的方法如何推行纔算適當。”徐階笑盈盈的說道。
這話讓隆慶帝大爲滿意,原本對他的芥蒂也消散不少,看來徐愛卿還是有見地的。“嗯,你們自己看着辦吧,朕只要結果。”
“是,請皇上放心,微臣一定全力以赴把這件事情辦好。”徐階打了包票,一場即將席捲大明朝的軍制改革由此展開。
事後,親歷這件事的官員們也是感慨良多。要說軍職世襲,大家都明白其中的弊端,只可惜一句祖宗家法,誰也不敢去輕易觸碰,生怕把自己搭進去。
沒想到沈崇名輕輕幾句話就把這件事給提了出來,不但沒讓人反對,多數人還是贊成的。究其原因,終究還是個‘勢’字,凡事順勢而爲,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