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徐大人您不知道,戰場之上背後中刀,只能說明中刀之人是背對着敵人,而非正面對敵。 下官的意思,想必各位大人都明白吧?”沈崇名沒有直說,他要的是徐階親自說出口,這樣的話他就無法再反悔了。
沈崇名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徐階如何能不明白。只見他嘴角一哆嗦,強硬道:“呵呵,當時的情形本官並未見到,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沈崇名白眼一翻,看來今天這徐閣老是打算將不要臉進行到底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那些戰場上的將士皆可作證。如果大人您還是不信,大可以請皇上派人前去浙江查問。”
徐階一陣暗恨,好小子,竟然懂得把這件事‘交’給皇上派人調查,那樣的話就算老夫說的都是真的,也能被皇上將黑白顛倒過來,更不要說現在老夫都不知道自己的話是不是事實。
“姑且認爲你說的都是真的,那爲何開戰之時你不將三千營將士派出作戰,反而把他們留在了後面,這難道不是故意留給倭寇可乘之機嗎?”徐階聲‘色’俱厲。說出這話,他心底可是信心十足,這一點自己可是如實陳述,看你一個黃口小兒如何狡辯!
“大人何出此言,到底是那個‘混’賬王八蛋說三千營將士沒有出戰?當日三千營的熊大人親率三百勇士不顧自身安危冒險從東坡峭壁登上山頂,這才前後夾擊大破倭寇!否則想要全殲佔據地勢之利的倭寇,豈是區區數千人的傷亡所能辦到!”沈崇名雙眼怒瞪破口大罵,飛濺而出的口水噴了徐階滿滿一臉,眼睛都不敢睜開。
“大膽沈崇名,竟敢君前失儀!”這當口歐陽敬之忽然蹦了出來,滿臉怒氣的指着沈崇名厲聲喝道。
沈崇名回頭一瞧,罵道:“君前失儀?莫非讓我軍中男兒學你這老東西一樣表面道貌岸然腹中男盜‘女’娼不成?”
歐陽敬之不由一噎,萬萬沒想到沈崇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麼放肆的話來。一張老臉由白轉青,由青轉紅,一時間竟然氣的說不出話來,只剩下伸出的一個手指頭哆嗦不停。
大袖一甩,沈崇名賴的再理會他,扭頭一臉傲然的看向了臉‘色’同樣的難看的徐階,倒要聽聽他還能說些什麼,今日不將他辯駁個體無完膚,咱爺們就跟他姓!
“沈大人,還請慎言。”徐階強忍着怒氣說道,被人指着鼻子大罵‘混’賬王八蛋還能做到這樣,確實是好涵養。“你說的雖是事實,可是當日南下作戰的三千營將士有兩千馬,那剩餘的人又在幹什麼,莫非不是被你放在後陣督戰嗎?”
“是又如何?”沈崇名冷笑着問道,不等徐階答話就繼續說道:“三千營的將士是由朝廷供養,難道衛所兵丁就不是嗎?我大明朝的軍隊都是百姓‘交’稅納糧供養的,爲何三千營將士就能在戰場之上奮勇殺敵,衛所兵丁卻只能遇敵逃竄?”
連着兩個問題,徐階有些傻眼了,有些底氣不足的說道:“三千營可是朝廷‘精’銳,普通的衛所兵丁如何能和他們相比,有所不如,那也是正常的。”
“呵呵,同食五穀雜糧,何來‘精’銳普通之分。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部分衛所兵丁之所以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全是那些將領的過錯。”沈崇名毫不留情面的說道。
徐階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衛所兵丁之所以羸弱不堪,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因爲制度被將領敗壞所致,所以沈崇名這話說的一點都不錯,根本沒有反駁的可能。
“可你明明知道這些,那爲何還要平添傷亡呢,難道這不是你故意爲之嗎?”徐階底氣愈發的不足了。他隱隱看出沈崇名現在是‘胸’有成竹,只怕自己的話他都能封殺回來。
“是又如何?”沈崇名氣死人不償命,掃了一眼面‘露’愕然之‘色’的朝堂衆臣,道:“耗費錢糧供養的大軍卻只能看不能用,這是朝廷的恥辱,是皇上的恥辱。聖人云,君憂臣辱,君辱臣死,敢問諸位大人,他們不該死誰該死?是各位還是下官?”
衆人唯唯諾諾的不敢正視沈崇名的眼睛,心中也着實爲沈崇名汗了一把。這小子學業不‘精’啊,貌似這句話不是這般理解的。
“一派胡言!”歐陽敬之再次跳了出來。“就算是衛所將士千錯萬錯,你也不該讓他們白白送了‘性’命,你可知道因爲你的作爲,讓天下多少家人失去親人?如此屠夫般的作爲,怎配談及聖人之語!”
“歐陽敬之,朝廷養兵爲的是保的天下百姓安泰。這次剿滅倭寇是在海外的岱山島,若是倭寇來攻他們也是這般不戰而退,那他們身後的黎民百姓又該如何?”沈崇名厲聲問道。
歐陽敬之啞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沈崇名這話佔盡了理,歐陽敬之不說話還好了,若是這時候再說出什麼,一旦傳出去只怕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人唾棄了。
徐階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站在哪裡不言不語,心中隱隱泛起一股無力感,這次怕是要輸了。
“皇上,也許微臣手段不當,但是自從拿了那幾個擅自怯敵避戰下令撤退的將領之後,我衛所兵丁個個奮勇當先,正是因爲他們這樣,才能夠聯手三百名三千營將士短時間內大敗倭寇。由此可見,部分衛所兵丁之所以戰力低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將領的不作爲。”沈崇名不再理會徐階等人,轉頭對着隆慶帝說起來。
以前一直就聽說衛所兵丁戰力低下,前兩次也許是對手的原因,都沒有感覺到他們弱到了什麼地步。可是這次親眼一見他們對戰倭寇的時候的怯懦樣,還真是有這麼回事。回來的路上,沈崇名就一直在琢磨前些日子提過的改制一事,前後思量雖然覺得關係重大,但還是決定冒險一試,若果真的能改變當前的衛所將士羸弱,那就算是日後沒有別的變化,也不必再擔心數十年後馳騁無敵的滿清鐵騎了。
現在可好,藉着這當口沈崇名伺機提出了自己心中想法的一部分,那就是大刀闊斧的將衛所繫統不作爲的將領全部剔除,選拔人才重振士氣。
隆慶帝着實鬆了口氣,心中對沈崇名竟然生出一絲佩服之情。好一張巧嘴,三言兩語便將徐階凌厲的攻勢化爲烏有。
“愛卿言之有理,這件事朕也有所耳聞。”隆慶帝點了點頭,生怕沈崇名再繼續說下去,接着便說道:“這件事咱們要從長計議,今日暫且將你的新職位定下再說。”
現在徐階已經完全處於劣勢,隆慶帝打定主意乘勝追擊,也好藉着現在的優勢一舉把沈崇名的職位定下來,也算是完勝一局了,日後徐階必然會收斂不少。
沈崇名滿腹話語想說,可是看着隆慶帝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也只好作罷,躬身應是向後退去。
“沈老弟,厲害。”路過劉守有身邊,這傢伙悄悄地豎起大拇指低聲讚了一句。沈崇名微微一笑,倒也淡然得很,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而已,畢竟凡事大不過一個理字。
看着神情蕭索的徐階,隆慶帝絲毫不留情面的問道:“徐愛卿,關於沈愛卿新職位的問題,你還有什麼看法?”
這話無異於在打徐階的臉,就見徐階臉‘色’一黯,俯首說道:“微臣還是那句話,沈大人雖然立有大功,但現在浙江各衛所人心不穩,實在不易提拔他升任上直衛都指揮使。”
語氣軟了很多,這話隆慶帝如何能聽不出來,也不再問話,扭頭對着身邊的陳洪說道:“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沈崇名滅倭有功,卸任工部‘侍’郎之位,轉任從二品上直衛都指揮使,欽此。”
內容不多,聽在徐階耳中卻猶如針刺,只談及了工部‘侍’郎一位,卻沒有說讓沈崇名卸任錦衣衛指揮同知的職位,看來皇上是真的準備大加倚重沈崇名了,要知道這兩個職位加起來,稱呼沈崇名爲軍中第二人也不爲過。而這第一人,就是在軍中德高望重,身居錦衣衛指揮使一位的成國公。
沈崇名一陣汗顏,這上直衛可是專司保衛皇上的親軍,駐紮在北京城以及附近重鎮的二十五衛外加三大營共十餘萬人馬全部歸自己節制,雖然很多都是自己無法調動的,但是常年備戰的‘精’銳將士也有五六萬。這麼大權利,實在是太過位高權重了,這皇上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微臣沈崇名,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恭敬敬跪下叩頭謝恩,儘管沈崇名驟然掌控了這麼大的權利心中誠惶誠恐,卻也不能拒絕了這份天大的信任。
徐階無奈的嘆了口氣,輸了,徹底的輸了。與他不同,不少朝臣對着沈崇名投來了欣羨的目光。乖乖,這沈崇名區區二十餘歲便登上了這般高位,翻遍本朝史書也鮮有人能和他比肩,這日後的成就也是難以估量的。
這件事敲定,整個朝會已經不知不覺的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心情歡愉的隆慶帝這才覺得堅實的龍椅有些硌的屁股疼,太祖爺好思量啊,這是時時刻刻都在告訴朕這後人這個位置不好坐呢。
宣佈退朝,在山呼萬歲聲中,隆慶帝志得意滿的走了下去。沈崇名難掩滿臉喜‘色’,剛剛退到殿外,附近大臣便呼啦一聲圍了上來。
“恭喜沈大人賀喜沈大人。”……賀喜之聲不絕於耳,竟然讓沈崇名應接不暇,一時之間想開口都不成。
恰恰相反,歷來都是衆星拱月的徐階身邊卻是顯得冷清,除了幾個死忠派緊緊跟在身周,往日的馬屁‘精’們一個也沒有了。大家不是傻子,通過此事已經隱約的看出了徐階氣數已盡,這時不趕緊轉投其他‘門’戶,將來就等着被人踩在腳底下吧。
“哼,一羣阿諛奉承之徒,斯文敗類。”歐陽敬之看着人聲鼎沸的那頭,忍不住拂袖氣道。話中酸意濃濃,卻是有些吃醋了,形勢變化實在是太快了。
一邊的張居正微微搖了搖頭,心中卻在爲徐階有些惋惜。恩師最近這心思實在是有些‘亂’了,爲了一個沈崇名便下了如此大的賭注,實在是有些不值得。現在可好,這一陣把自己幾十年積攢起來的威望全部搭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