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日早朝前,侯在殿外的羣臣一個個眼神躲躲閃閃的看着歐陽敬之,還不是的小聲‘交’談幾句。
昨日發生在順天府衙的事情早已在京城官場上傳遍了。對於歐陽敬之牽扯進連雲布莊的案子,既在大家的預料之中,也出乎了大家的預料。
預料之中的是既然沈崇名出面揪住連雲布莊不放,那官場之上人盡皆知的連雲布莊幕後東家歐陽敬之牽扯進來是遲早的事情。要不是爲了他,沈崇名又如何會閒着沒事親自出面揪住連雲布莊的事情不放呢。
而出乎預料的則是歐陽府大管家歐陽明德這麼快就把歐陽敬之供出來。當聽到這個消息,不少人驚出一身冷汗來。這年頭除了自己別人誰都不能相信了,瞧瞧歐陽敬之家的這個狗奴才,這些年來仗着歐陽敬之的名頭得了多少好處,現在可好,還沒等衙‘門’動刑‘逼’供他便一股腦的‘交’代了出來,這樣的奴才,着實可恨啊。可惜歐陽敬之這老傢伙一世‘精’明過人,到頭來卻折在了一個小小奴才的手中。
全京城官場上的人都聽說了這件事情,作爲當事人的歐陽敬之又如何會不知道這件事呢。但是事已至此,早已沒有了挽回的餘地,折騰了一輩子的歐陽敬之也知道這次是栽定了。苦思冥想一夜,也總算是看開了,也許當日徐階離京之時自己就應該跟着遞‘交’辭呈,如果那樣的話又如何會有今日之災。
好在現在還不晚,沈崇名既然抓住這件事不放,其目的不就是爲了將自己趕出才朝堂嘛,那自己就隨了他的心願,主動請辭便是。到時他的目的也達到了,肯定就不會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了,畢竟自己垂垂老朽,一旦離開朝堂,再也不會有起復的可能,也無從談起對他有威脅了。
有了定計,現在的歐陽敬之神‘色’沉穩,對於那些怪異的目光也是視而不見,目不斜視的站在那裡等着上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萬歲過後,神情有些萎靡的隆慶帝擺了擺手,有氣無力的說道:“衆愛卿平身。”
“皇上,老臣有話要說。”剛剛起身,不等衆人站定歐陽敬之便上前一步再次跪在了地上。先下手爲強,免得沈崇名把自己的事請抖摟出來,到時候可就被動了。
自從徐階辭官之後,原本每日在朝堂之上像瘋狗一樣胡‘亂’咬人的歐陽敬之就消停下來了,這段日子每次都是隻帶兩隻耳朵來上朝,對任何事情都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這麼做效果確實要的,以前恨得他壓根癢癢的隆慶帝還真是忘記了他。現在可好,還沒等大家站穩他便有事要啓奏,立刻就使得隆慶帝皺起了眉頭。難道這廝舊病復發了不成?“歐陽愛卿有事就說吧。”隆慶帝臉‘色’有些難看,心底對歐陽敬之的不待見再次發作。
“啓稟皇上,最近老臣在衙‘門’當值的時候,時常感到‘精’力不濟。雖然有心能夠繼續爲皇上效犬馬之勞,可是這副老骨頭實在是有些支撐不住了。所以老臣想還鄉養老,還請皇上恩准。”歐陽敬之語氣平淡,倒是把朝堂衆臣驚得目瞪口呆。
歐陽大人果然是個果斷的人,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竟然能夠做出這種自斷一臂的事情來。
聽得這話,原本眉頭微皺的隆慶帝眼前一亮,這歐陽敬之這些年總算是說出了一句符合自己心意的話。
雖然巴不得立刻讓歐陽敬之從自己眼前消失,也好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但隆慶帝還是裝作一臉惋惜的說道:“歐陽愛卿啊,你乃兩朝元老,朕還有很多大事需要依仗你,實在是有些捨不得讓你還鄉啊。”
這種假惺惺的話歐陽敬之如何會聽不出來,如果自己順着話茬說願意繼續留在朝堂效力,那皇上還不得把自己恨死啊。“皇上,老臣之所以還鄉,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這副老骨頭實在是難當重任了。現在朝廷君明臣賢,朝廷大事皆可託付衆多同僚。”臨走賣個好,歐陽敬之也算是做了最後的一件好事。
“好吧,既然愛卿這樣堅持,那朕就恩准你還鄉。”隆慶帝輕快地點了點頭,扭頭看向陳洪說道:“傳朕旨意……”
“皇上,微臣有話要說。”還沒說完,宋清揚就急不可耐的跳了出來,他可不願意看着歐陽敬之這樣風風光光的告老還鄉!
隆慶帝眉頭一皺,有些不悅的說道:“宋愛卿,你有何事?”宋清揚是都察院的人,現在歐陽敬之要辭官他卻跳出來說話,隆慶帝立刻便認爲是宋清揚不識時務準備挽留歐陽敬之。
宋清揚聽出了隆慶帝話中的不悅意味,卻壓根沒當回事兒。他是個善於琢磨別人的心思的人,隆慶帝心中那點想法,宋清揚自問知道的一清二楚。現在自己找歐陽敬之的麻煩,他不但不會生氣,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呢。“皇上,微臣昨日剛剛獲悉,京城有一家連雲布莊多年來依仗背後有朝廷官員撐腰,屢屢欺壓各地普通商戶,多年來共訛取白銀五十餘萬兩,可謂罪行累累,而這名朝廷官員便是歐陽大人。坊間更有傳言,連雲布莊便是歐陽大人的產業”
歐陽敬之傻眼了,任是他萬般猜想,也沒能想到這個節骨眼上竟然會是宋清揚跳出來揭他的老底。這個賊子,若是當年沒有自己的提攜,又怎麼會有他今日的權勢。以前他背叛自己投靠馮保那個太監也就罷了,今日竟然不念往日自己對他的恩德說出這番話來,這不是要自己的老命又是什麼?
可是歐陽敬之現在也不能辯駁,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隆慶帝身上,希望他能看在自己主動請辭的份上放自己一條生路。
“歐陽敬之,宋愛卿所言可是事實?”隆慶帝黑着臉問道。五十萬兩銀子啊,自己的內庫每年的結餘也沒有這麼多。
“皇上,連雲布莊惡行微臣也是近日才聽聞。不過這不是微臣的產業,是微臣那不肖的侄子假借微臣之名強取豪奪,微臣也是被他‘蒙’在鼓裡。微臣教育無方,還請皇上責罰。”可憐兮兮的說罷,歐陽敬之撅着腚趴在了地上,一副可憐的模樣。
歐陽敬之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昨日聽說歐陽明德這個‘混’蛋出賣了自己,便立刻做出了補救的措施,那就是讓自己的侄子出來頂缸。這孩子這些年來一直生活在自己身邊,比親兒子也不差在哪裡。他也明白一旦自己這個當伯父的因爲這件事情落了難,歐陽家可就全完了。不但他們哥幾個現在錦衣‘玉’食的生活也就全沒了,說不定還會受到牽連跟着自己一起服罪。
可是如果自己得以保全,憑着這些年積累的人脈,上下打點一番說不定最後還能把他撈出來。這樣,他又如何會出賣自己。
“皇上,根據微臣掌握的連雲布莊大掌櫃歐陽明德的供詞,他這些年一直聽從歐陽大人吩咐,根本不是什麼歐陽公子。”既然出招了,宋清揚可不願意無功而返,小小的一個歐陽公子根本無法滿足他的胃口。
事關‘性’命,歐陽敬之也不會束手待斃。“皇上,那歐陽明德雖是微臣府中僕人,但是向來爲人刁狀貪財。只是微臣念在多年主僕情分一直未曾將他趕出府去,能做的唯有時常管教希望他能悔過自新。可是他不但沒有悔改,還‘誘’使微臣那不肖的侄兒同他一起胡作非爲,這才做出瞭如此天怒人怨的事情。”
說這番話的時候,歐陽敬之眼神中含有一絲怨毒。這些年連雲布莊確實沒少賺銀子,可是算上利潤落在自己手中的也就五十萬兩銀子。現在既然審出了五十多萬輛的髒銀,那其中大多數的銀子只怕都被歐陽明德這個‘混’蛋貪墨了。
可恨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不但要把銀子拿到手,那麼多的罪行卻還要一股腦的推到自己的頭上,這種把好處佔盡的美夢自己豈能會讓他達成!
薑還是老的辣。原本宋清揚以爲自己手中握着歐陽明德的供詞就一定能夠將歐陽敬之拖下水,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番話。這件案子畢竟只是初定,而且現在事情鬧到了皇上面前,如果抓住不放,肯定是要作爲欽案‘交’由三司會審的。到時候憑藉這番話,先前歐陽明德‘交’代的那些供詞可就全部不能作數了。
宋清揚相信,既然歐陽敬之現在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肯定是有了萬全準備,一旦三司會審的之後,整個案情極有可能翻轉。到時候不但歐陽敬之會安全無事,只怕自己還會惹上一身‘騷’。
而且這件事是自己的主意,並沒有得到馮公公的吩咐。貿然攻擊當朝重臣,只怕馮公公也會不高興的。想着,宋清揚便不再說話,算着老‘混’蛋運氣好,哼!
這番道理隆慶帝也知道。他對歐陽敬之雖然討厭,但也沒到了非得要他‘性’命的地步。而且現在他都快告老還鄉了,再揪着不放可就沒意思了。
想了想,隆慶帝滿臉威嚴的說道:“歐陽愛卿,這件事情不但衙‘門’要管,你也不能放過。百姓生活不易,這麼多銀子不知道要害的多少人陷入困頓,你想辦法將這筆銀子補上,也算是將功贖罪了。至於你的侄子和僕人,既然觸犯朝廷律例,那就要依**處,想必你也是這麼認爲的吧。”
歐陽敬之滿臉‘激’動,哆哆嗦嗦的叩頭在地,“微臣謝主隆恩。”生死懸於一線也不過如此,這次能夠全身而退,教他如何能不‘激’動。
接下來的一切就順其自然了。看着隆慶帝有了定論,沈崇名雖然覺得就這樣白白放過歐陽敬之實在是有些可惜,但也不能再說什麼,就當這老小子運氣好吧。
歐陽敬之這次算是散盡家財了,爲了彌補那五十萬兩銀子的缺口,直接將連雲當鋪兌了出去。買家姓名不詳,但是生意場上的人發現那一段日子通達車馬行向不少欠有他們銀兩的商人催討了欠款。
至於歐陽明德,因爲有了隆慶帝的金口定論,也沒能落得一個好下場,抄沒家資發配邊疆從軍,永世不得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