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小鎮黃陵岡,作爲縣府的考城要繁華不少,街道兩側也是客棧酒樓林立。 兩地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爲靠近黃河有兩個渡口,南來北往的客商着實不少。
不過比起黃陵岡的蘇巡檢,這黃知縣可就不是個東西了,滿大街的酒樓不去,徑直帶着衆人到了縣衙。而所謂的酒宴,也寒酸的可以,諾大的飯桌之上除了居中的那條紅燒黃河大鯉魚,其餘的四樣菜式清一‘色’蔬菜,醋溜大白菜,涼拌小黃瓜,素油燒油麥,小蔥拌豆腐。
這也就忍了,滿桌子除了每人面前的每人面前的三個大饅頭,竟然連只酒杯都沒有,真是太不把牛‘侍’郎當乾糧了!
“幾位大人快快請坐。”黃知縣絲毫不覺得對不住幾人,臉上堆着笑容就讓幾人就座,還不停的解釋道:“小小考城不必京城這樣的大地方,有什麼招待不週的地方還請諸位大人見諒纔是。”
畢竟是出京公幹的,而且朝廷也三令五申嚴禁官員鋪張‘浪’費,面對這樣寒酸的招待牛‘侍’郎也不能說什麼,只能感嘆一句人善被人欺,倘若自己是吏部‘侍’郎諒他黃胖子也不敢這般對待。
“幾位大人,多吃素菜有益身體,這可是皇帝內經上說的啊。”黃胖子一邊說着,一邊用筷子夾起魚頭吸溜起來,嘖嘖有聲聽着就讓人厭煩。
牛‘侍’郎幾人雖然過的不如意,但還沒有淪落到吃不起葷菜的地步,也不說話,微微吃了幾口就說累了要休息。
幾乎抱着盤子吃紅燒大鯉魚的黃知縣一怔,急忙抹着嘴巴站起身來,“牛大人,住處下官已經爲您按拍好了,就在衙‘門’斜對過的悅來客棧,下官可是把人家的一套院子全部包下了啊。”
黃大人忙着表功,好似沒有注意到牛大人那張越來越黑的臉,對面的悅來客棧他住了三次,那套院子和農家小院沒什麼區別,雖然清淨但低矮的客房採光不足,屋子‘潮’溼的要命。
這也就罷了,問題是一旦住進了那裡,這黃胖子就不回再登‘門’了,如此一來還得餐費自理,也不知道那不足八十兩的經費還夠不夠用,能不能支撐到返回京城。
“有勞黃大人了!”牛大人強忍着怒氣說道,心中卻已經下定決心,等自己到別的衙‘門’任職,一定要好好整整這個喜歡刁難人的黃胖子!
“大人啊,您也知道,我考城縣是下等縣,您瞧瞧下官這身官服,這可是從下官一上任就穿上了,到現在將近十年也沒能置辦一身新的。還有要不是今天您來,下官每日只能吃些窩窩頭就鹹菜,實在是可憐的很啊。”黃胖子一邊帶路一邊訴苦道。
牛大人懶的聽他嘚嘚,直接問道:“黃大人是不是想說考城縣沒銀子修繕黃河大堤?”
“大人英明,下官雖然恨不得捐獻家財爲治下百姓謀利,可是實在是拿不出銀子來啊,還請大人您多多體諒。”黃胖子頓住腳步可憐兮兮的說道。
“本官明白。”牛‘侍’郎卻是停也不停,直接給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黃胖子不由一愣,這是咋回事,往年的牛大人可沒有這麼大的脾氣啊。
想不明白,黃胖子也沒時間去想,只能收拾心情再次緊跟了上去。
悅來客棧緊鄰衙‘門’,也算是地處繁華了,雖比起昨晚在黃陵岡居住的迎八方規模也小了些,但裡面的裝飾卻也不差。只是到了後院沈崇名卻傻眼了,怪不得牛大人臉拉得那麼長,這院子雖然不小,但是因爲前面是二層樓,再加上房屋低矮的緣故,採光那是嚴重不足,大白天的屋子裡也顯得很是昏暗。
這點可以忍,但是撲鼻的黴味說明這裡是不適合人類居住的,而黃胖子只是站在‘門’口招呼幾句,轉身溜之大吉。
“‘混’賬東西!”牛‘侍’郎怒氣衝衝的說道,坐在兩側的兩位主事也是愁眉苦臉,他們也是追隨牛‘侍’郎多年的下屬了,這吝嗇的黃胖子自然熟知,年年來這招可謂惡毒至極。
“大人,依學生看這考城縣沒有雖是下等縣倒也繁華,南來北往這麼多的客商想必每年帶來的稅賦也不少啊,不至於窮到這個地步吧。”沈崇名看着牛‘侍’郎說道。
牛‘侍’郎苦苦一笑,無奈道:“這個本官自然知道,這廝分明就是不想出這筆銀子纔來向咱們哭窮的,考城百姓攤上這樣的父母官,可算是倒了大黴。”
“沈公子,你可能不知道。考城縣每年截留的那部分修繕堤壩的銀子都是當年現用的,若是用不了的話也不用上‘交’朝廷,全部落入這些官員們的手中,你說他們怎麼會輕易地把這筆銀子拿出來呢。”很少說話的齊主事苦笑着解釋道。
沈崇名恍然大悟,接着又納悶道:“既然如此,那這爲黃知縣一定是貪了不少銀子,幾位大人爲何不懲治他呢。”
“懲治?我工部清吏司只有監察之權,卻沒有決斷之權,這樣的貪墨之事只能‘交’給戶部清吏司調查決斷,沈公子也許不知,現任戶部河南清吏司的郎中黃大人是這黃知縣的本家叔父。”趙主事苦笑道。
這話裡的意思沈崇名自然明白,常言道官官相護,更何況這官員還是親戚關係,哪裡能不庇護呢。
昏暗的房間內一時間陷入了沉寂,一個正三品兩個正六品被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整的沒了脾氣,誰也不舒服。
與此同時,縣衙之內的黃胖子也是坐臥不安,牛‘侍’郎脾氣見長,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
“師爺,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是不是這牛‘侍’郎有什麼依仗了?”黃胖子有些擔心的說道。
牛‘侍’郎的根底他倒是清楚,這麼個倒黴蛋雖然官居三品卻沒有什麼實權,前幾年來考縣自己也是這般對待卻沒見他發過脾氣,可是今年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不由得他不擔心。
臉頰一顆黑痣,一雙三角眼的師爺抖了抖小鬍子說道:“應該沒甚依仗纔是,大人您也知道工部歷來就不受朝廷大員重視,而歷任尚書在朝堂上也沒什麼說話的權利,這主管河流堤壩的右‘侍’郎更是‘雞’肋中的‘雞’肋,天生就是個背黑鍋的料。”
師爺狠狠地一陣貶低,黃胖子很是認同的點了點頭,若不是這樣,就算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這樣對待人家啊。
“就因爲這樣,原來的嚴世藩就沒有將牛‘侍’郎收到麾下。現在嚴家倒臺了,朝中更是遍佈裕王一黨,他們也沒道理要‘侍’郎不可能有什麼依仗的。要是小的沒猜錯,極有可能是牛‘侍’郎多年來抑鬱的厲害,這才脾氣見長,大人不必理會。”師爺頭頭是道的分析着。
“嗯,師爺說的有理。”黃胖子點頭笑道,心中輕鬆不少,看來今年的三千多兩治河費用又要歸自己了。
“事關百姓‘性’命的銀子也敢貪,這傢伙還真是夠狠的啊。”回到自己的房間中,沈崇名越想越覺得這個朱胖子可氣,爲了他的一己之‘私’,竟然把沿河兩岸幾十萬百姓的‘性’命置之不顧,這樣的官員該殺!
若是以前,沈崇名自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爲別的,就因爲咱有心無力。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有了高拱的青睞,雖非官紳但能量不可小覷。若是不這件事情捅上去,只怕這黃胖子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冷冷一笑,沈崇名起身出‘門’,要想告發黃胖子,罪證可是不能少的。沒有調查之權,卻可以旁敲側擊通過走訪蒐集一些。
“公子,您這是要去哪裡?”專‘門’負責伺候沈崇名的雜役一見沈崇名要出‘門’,急忙上前問道。
“哦,閒着沒事隨意轉轉,你歇着吧。”沈崇名和藹可親的說了一句,大步向着悅來客棧大堂走去。
“小二哥,向你打聽個事,對面衙‘門’的黃知縣是不是經常來你們這裡吃飯啊?”沈崇名笑呵呵的趴在櫃檯上對着則忙着擦拭櫃檯的小二哥笑問道。
方纔黃知縣送他們進來的時候,沈崇名可是親眼瞧見跑堂的夥計們那股親熱勁,卻別沒有向普通百姓面對官員的那種誠惶誠恐,由此推斷他們應該比較熟悉。
那知道小二哥只是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本公子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特別喜歡探聽別人的事情,唉,這銀子多了也沒地方‘花’啊。”沈崇名把玩着從腰間取下的錢袋自言自語道。
聽着裡面嘩啦啦的銀子撞擊聲,原本低頭不語不停地擦着櫃檯的小二哥不由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