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大好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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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大人。”林雪翔站起來重新見禮,對樑豐頗爲敬仰。
樑豐淡淡欠身還禮:“不知羽冰兄在《汴水聞見》歷時幾何?”
“半年有餘小說章節。”
“薪俸多少?”
林雪翔有點詫異,君子喻義,這位大人怎麼開口就談錢?老實回答道:“月俸兩貫錢。”
“哦,也不算很多,這次來西北,劉兄漲些沒有?”
“呃,大人,學生來西北,是盼望歷練一番,能爲大宋出力做一番事業,至於錢麼,倒還不在話下。”林雪翔有些急促地解釋道。生怕這位名滿天下的樑大人以爲自己衝錢而來,被他看輕了。
樑豐笑笑道:“君子取義,小人言利,固然有別。不過西北風沙大,地貧瘠。羽冰兄來自繁華富貴之鄉,如何吃的恁多苦楚?再不把錢的事講講清楚,那怎麼對得起你赤心一片?倒成了我跟劉兄欺之以方了!”
“大人爲何恁地小看學生?學生在陳橋驛時,前隨希仁兄,後隨仲殊和尚。所歷所爲。盡是爲國爲民之舉。學生也算薄有家財,非爲此一二阿堵物而來!”林雪翔有些不爽道。自己一番壯志,好像這位樑大人並不在乎,倒像是認定了自己貪財圖例似的。讀書人最受不得這個,要不是看在他是樑豐,說不定最起碼也要拍案大罵了,甚至揮動老拳也不是不可能的。
“很好,難得羽冰兄熱心熱腸。不計私利,千里迢迢來此僻壤開創事業。只是剛纔你也聽到了,報紙算是解禁,不過呢,又約法三章。頗有爲難啊!咱們這也算是劫後餘生,你又是第一個來這裡的,我想聽聽,你對上次報紙被禁,有何感悟否?”
樑豐終於不再糾纏薪水的事,轉換了話題。林雪翔一聽這問。馬上氣不打一處來,激動道:“感悟?感悟就是朝廷是非不分。綱常不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們冤枉得很!”
“嘿嘿,這正是在下進來一直思考的事情。我想進一步問問羽冰兄,報紙到底是個什麼物事,該幹些什麼?”
林雪翔聽了樑豐發問,忽然懵住,是啊,幹了這麼久的事,這玩意兒到底是個啥?似乎很明白的事情,忽然覺得說不出來了。想了半天,終於說道:“報紙者,所以師教化、辨是非、張義旗、揭善惡是也!”說道最後,他有些大義凜然起來,覺得自己肩負的使命竟然如此神聖,這是以前雖然感受到,卻沒有細想的。
哪知樑豐搖搖頭,當場給他潑了一盆冷水,輕輕道:“唉,剛開始我也是這麼想,今天看來,是我錯了!”
“咦?大人何出此言?”林雪翔很奇怪,連劉毅都奇怪了,以前他不是這麼說的麼,而且就是這麼幹的。今天又變卦,難道是最近被打擊多了,膽小怕事起來?
只聽樑豐繼續道:“以前這麼想,是我把咱們報紙的用處和使命高估了,總以爲自己要高明於別人,高明於百姓,總想啓發民智,教他們如何分辨是非善惡,如何做明白人。然而我現在才知道,就算自己見識高超,也難免智者千慮,所思不當之處。做人最忌諱的是什麼?自以爲是!是非對錯,人家不會自己判斷麼?萬人萬心,豈能強求一致和你同聲同氣?譬如咱們屢次登載的文章,終於激怒朝廷被禁,就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一味自行其是,企圖引導朝局造成。教訓啊!”
說道這裡,樑豐很沉痛。但他還是保留了許多,不敢將更多驚世駭俗的言論拋出,雖然點到,卻更讓林雪翔和劉毅一頭霧水。
“說到底,依大人之見,這報紙,到底是何物事,有什麼用?”林雪翔更加好奇起來。
“呵呵,無他,就是百姓想聽什麼,想看什麼,想知道什麼,咱們盡力滿足而已!至於是非曲直,黑白對錯,他們自己回去分辨,不用咱們操心。”
林雪翔大爲失望:“就這麼簡單?”
“對啊,就這麼簡單。”
“那這報紙還有何用?這跟村夫野老、瓜田道旁有何區別?何必我輩蒐羅散佈?”林雪翔真心難過,要真是這樣,報紙一點意義都沒有了,變成了傳播小故事的無聊文人,哪裡能實現自己彰顯正義,隱惡揚善乃至影響政局的宏圖?
“有區別!村夫野老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難免面目全非荒腔走板,而咱們要給世人的是真相二字!”樑豐堅定說道。
“真相?”
“對,真相,報紙最大的作用就是真相,你把一件百姓關心、好奇的事,盡力挖掘,讓真相水落石出,就是咱們的作用。即便做不到真相大白,但可以把自己蒐集的所有證據羅列出來,讓人自行判斷。譬如市井傳言,某處公雞下蛋了。人人都好奇打聽,就不免鬼話連篇千奇百怪。這時候你要做的就是去找這隻下蛋的公雞,看看是否真有此事,找到了,沒這回事,告訴大家是假的。萬一有這回事,卻不清楚這隻公雞爲何下蛋,咱們也老老實實說出來,是,有公雞下蛋,只是不知其所以然。至於人們如何判斷,只在自身而已。萬不可強加於人,冒充全能全知。這就是咱們的使命!”
林雪翔雖然依舊有些糊塗。但隱隱懂得樑豐的意思。說道:“哦。大人的意思,咱們只管說事,至於是非曲直,一概不用去管,世人心裡自然會去衡量。”
“對了,就是這意思,要不然咱們報紙再被禁倒是小事,只怕貽誤天下。那纔是千古罪人呢!記住,你們這次來到西北,不是去和朝廷抗辯什麼大義綱常的,而是老老實實把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寫出來就成。”
繞了半天,劉毅也挺明白了,急忙點頭道:“對對對,這個最穩妥。只要咱們這麼做,覺不會惹上是非。”
樑豐點頭笑道:“是這個道理,羽冰兄。方纔在下一上來就問你關於月俸的事,其實就是想搞清楚。你不遠千里來西北,到底是爲錢呢還是爲名。現在看來,你是爲名多一些吧。不知這算不算真相呢?呵呵。”
林雪翔笑道:“呵呵,學生明白了。學生端的是爲名而來。”
說道此處,三人放聲大笑。
林雪翔又道:“此番知道如何做了。大人,有個現成的好題目咱們開張,學生想說出來請大人蔘詳,不知可否?”
“你說你說。”
“進來元昊寇邊,天下震動。大宋百姓無不關切。學生便欲以此爲題,好生說一說其中原委和大戰情形,想必是個好題目吧?”
Wωω •тт kǎn •co “題目倒好,不過又提醒我一件事。要查原委,是報紙的職責,但是有許多事,卻不是人家願意告訴你的,或許關乎朝廷機密,或許關乎個人**。查清楚最好,查不到,也不可胡說一氣,只要老老實實有啥說啥。你可以用錢、用計去找真相,但不可冒犯律條。知道麼?”
林雪翔深思一番,點頭道:“學生明白了!”
回到後院,樑豐依舊喜滋滋地。雪裡梅看他高興,不免動問。樑豐將剛纔的對答說了一番,笑道:“不錯,這回算是遇到個明白人,不像包希仁那般莽撞,可以做和尚的好幫手!咦,對了,和尚呢,跑哪裡去了?自從大戰之前,就沒看見這廝。”
“他麼,呵,倒也算條漢子,一聽說準備打仗,馬上二話不說就朝東去了,臨行留話,打完再回來!”雪裡梅說到此處,忽然想起仲殊狼狽逃竄的熊樣,忍不住前仰後合地笑起來。
“臥槽,真是漢子!”樑豐也又氣又笑:“你讓劉毅去把他找回來,這裡一大堆事等着他呢。”
第二天,樑豐高興不起來了。
大雪已停了兩天,延州城外屍首堆積如山,宋軍連着打掃了三日三夜纔算把戰場清理完畢。韓琦最爲上心,幾乎天天都親臨城外跟着搜尋焦用的行蹤,盼着能有奇蹟出現。
然而奇蹟終於沒有出現,焦用的屍體還是找到了。確切說來不是找到,是猜到的。
廂軍們得到命令,務必搜尋到塞門營指揮使焦用,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因此也就格外細心,所收宋軍陣亡將士遺體,無不細細查看。
“唉,這上面命令也真是古怪,一個指揮,這千軍萬馬的,哪裡去找?”一個廂兵晦氣道。
“休要瞎說,你知道麼,那個焦指揮是韓書記從塞門搬來的救兵,人家衝到城下,生怕羌賊乘隙衝進,死活不進城裡,反倒直朝敵人中軍衝殺,這才保住了咱們延州不失。說起來,他也功勞不小,如此壯烈,咱們好生找尋是該當的!”
“是是是,你說得對,咱們好好找吧。可是都三天了,還是沒找到,你說,會不會被俘走了?”
“不會吧?如此英勇,豈會是被俘之人,再好生看看!”
一干人在戰場上對話,一面仔細搜尋。
“咦,你們看這個是不是?”有一個廂軍大聲道。衆人趕忙聚攏過去,只見雪地之中躺着一個血肉模糊,全身稀爛的身子。腦袋已經被踩得面目全非,看不出原來模樣,幾乎是陷入土中。
“這個如何認得出來?”雖然大陣仗見多了,但看到如此噁心的屍體,有人還是覺得很喪氣說道。
“可是你們看,這人身穿黑甲,又有銅鏡護身,是指揮打扮啊!”細心的人馬上指出。大家一想對啊,這次延州大戰,城裡的指揮使都沒出過城門,有死的也是在裡面,在外面的不就是這麼一個麼?
“趕緊回程報信!”有人馬上說道。
過了一個時辰,幾十匹快馬奔馳出城,來到發現屍體的地方。正是狄青、韓琦還有塞門一路跟來的幾十個倖存者。
狄青手腳痠軟,韓琦心跳加劇,既盼着是焦用,又怕真的是他。等大家走近,才發現慘不忍睹,肚子已經破開,臟器都顯露出來,頭顱幾乎完全不見,只有小半截脖子和幾縷頭髮還在,腦漿也濺得方圓幾尺之內到處都是。
狄青手腳顫抖,輕輕跪下仔細查看。韓琦卻已經一眼認出屍體所穿盔甲,正是當天出來的那一身。心中冰涼無比,頓時覺得全身無力,空蕩蕩地。
韓琦身後一個兵卒已經大哭起來,連聲都頭、都頭!身後所有塞門弟兄無不認出正是焦用,開始抽泣不已。狄青臉色煞白,擡起頭來問道:“你們都沒看錯麼?”聲音中彷彿在乞求一樣,希望他們都認錯了。衆人都不做聲。
狄青又俯下身去,輕輕擡起遺體一隻手臂查看,手臂上佈滿了窟窿,還有箭頭嵌在裡面。終於,他認出了焦用的手。狄青眼前一黑,大叫一聲仰後倒去,不省人事。
寒風之中,延州城外狂野之上,數十條漢子驟然發出撕裂一般的哭聲,那聲音震得寒鴉飛起,天地變色。
範雍得到消息,全身一顫,竟也流下淚來。啞着聲音吩咐,派出數名仵作,悉心收斂,擡入城中。
在收殮焦用遺體時,連仵作們都驚呆了,頭顱四周搜索,終於七拼八湊勉強找到,可已經無法縫合。更令人吃驚的是全身上下挖出許多箭頭,不下五六十隻箭簇,若稱量下來,怕是六七斤不止。可想而知當時焦用幾乎是被射成了蜂窩一般,又被党項大軍撤退時萬馬踩踏,才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韓琦跪地撫屍大哭,樑豐等人輪流上前相勸也勸不住。只好陪他掉淚。最後韓琦嘶啞嗓子請求範雍恩准給予焦用厚葬,範雍慘然點頭,心中愧疚無比。
是日,以焦用兄弟身份的狄青全身縞素,頭纏白布,手捧靈牌,上寫“大宋故陪戎校尉、塞門營指揮使焦用之靈位”在前,身後是八名塞門兄弟全身戴孝扶棺,緩緩走出延州城門,要將他的遺體安葬在城外土丘,他當日殉國的地方。城裡士卒俱都肅然立正目送,而棺材後面,赫然跟着安撫使範雍、節度使王德用以及石元孫一干人等,個個腰纏白帶,親自隨棺爲焦用送行。
來到城門口,樑豐扶着韓琦,也是全身戴孝等着,看着靈柩出城,韓琦熱淚滾滾而下,猛地跑過去雙膝跪在焦用靈前放聲大哭起來,餘人無不淚下。
只見韓琦一邊大哭,一邊從懷裡摸出一塊巨大的白布,迎風展開,上面墨汁淋漓,寫着四個大字:大好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