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X李世民 338 翻身
338 翻身
大業十三年,十一月初,長安城。
這座大隋的都城,昔日繁華似錦,人流如織,現在卻是一片兵荒馬亂、人心惶惶的亂世之像。東西兩市、各處坊間無不大門緊鎖、窗戶深閉,寬敞的大街上奔跑來去的,也多是穿盔戴甲、持矛挺槍的兵士,氣氛甚是緊張。讓這氣氛更爲緊張的,是遠處如春雷般滾滾而來的喊殺連天之聲,昭示着城牆那邊正進行着極爲激烈的攻防戰鬥。雖然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一副人人足不出戶的情狀,但不知道爲什麼各式各樣的流言還是像長了翅膀一樣滿城亂飛,口口相傳着城外的戰況。
據說,正在城外將這大隋西京團團包圍得水泄不通地攻打的,是一個叫李淵的人所率領的叛軍。這李淵本來與當今天子有姨表兄弟之親,可謂皇親國戚,又有“唐國公”的爵位,還被皇帝任命爲太原留守,權高望重,卻連他也對皇帝的倒行逆施、殘民以逞的所作所爲看不下去了,在太原舉義起兵,但聲稱並非要反隋,而是要皇帝退位爲太上皇,尊奉留守在長安的皇孫代王爲帝。李淵從太原出來之時,麾下只有三萬兵馬,但他往這長安挺進,一路上歸附之人如江河匯入大海一般源源不絕,當他真的來到這長安城下的時候,已號稱有二十餘萬之衆。
隋軍主力如今或是留在東都洛陽由王世充統領着與瓦崗軍周旋對抗,或是隨皇帝南幸江都,因此長安這國都卻是防守空虛之極,全憑城池堅固,再加上李淵軍自稱並非背叛隋室,雖然已經將這大隋都城包圍了十多天仍沒有動真格地攻城,因此至今仍未陷落。然而,這幾天城外的李淵軍開始真的展開了猛烈之極的攻勢。城內守軍的頭領是長安留守衛文升,及兩名副留守陰世師、骨儀,他們雖然忠心耿耿誓與長安同存亡,可是大量的士兵、乃至一些中級軍官都已無心戀戰,有些甚至從城頭捶下繩索爬下城去,向李淵軍投降。這樣人心背向的形勢,就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長安的失陷指日可待,只是遲早之事。
長安城內的亂況是如此這般,大興宮城之內也好不了多少。皇帝自從大業十一年坐着龍舟去了洛陽,就一直沒有再回來過。本來駐守護衛皇宮的千牛衛、驍果軍都跟隨在皇帝身邊去了江都,隨之離去的還有皇帝寵愛的皇后、妃嬪、皇子、大臣、乃至宮人。因此這宮內自那以後就空空蕩蕩的,只剩下些不受皇帝寵愛、本來就是一年裡都見不上皇帝幾面的妃嬪,以及一些負責灑掃內廷的宮人。這段時間長安城外的戰況越趨激烈,守城兵力嚴重不足,連本來負責守衛這皇宮的少量侍衛也給抽調到城頭上去。這宮裡守衛力量薄弱,再加上大家都覺得長安城遲早要被攻破,很多人趁此機會逃跑出宮,不再回來。
這天,已是初九,城頭那邊的殺伐之聲越發的激烈。不久,一條流言又像插了翅膀一般迅速傳遍全城、甚至傳進了皇宮之內:城外的李淵軍攻破長安啦!
這條流言一傳到皇宮,人心更是剎那崩潰。往日森嚴肅穆的皇宮此刻宮門大敞,無人守衛,有的只是不斷地從宮內跑出一個接一個神色慌張、手提包袱的人,他們都是乘着這最後的機會逃之夭夭的。
這時,從宮門內躥出一人,手上卻沒有像別人那樣拿着大包小包的細軟,臉上的神色也不顯得慌張,反而隱隱的流露出欣喜雀躍之色。而且,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樣一出門就往外直奔,卻是一轉身跑進了緊挨在皇宮旁邊的東宮。這人,正是陳福!
原來陳福在大業十一年於洛陽之時被楊廣革除了殿內監之職,並逐回這長安皇宮之內當一個完全是無權無勢的普通宦者。這兩年來,他掙扎在宮內的最底層,受盡旁邊其他宮人的譏笑欺侮——他這樣從殿內監那樣的高處跌下來的人,比之初入皇宮的新人甚至更受歧視欺凌。只因他當時得令之際自然難免甚爲盛氣凌人,對那些比他低下之人頤指氣使、耍盡威風,如今突然跌到人人都能向他踩上一腳的最底處,不遭人報復就怪了。但他始終苦苦忍耐,直到今天聽到長安已然失守,知道自己翻身的機會就在眼前,立即便把早已想好的“翻身大計”付諸實施。
這時東宮之內也跟皇宮一般的亂成一團糟,本來侍候元德太子的第三子代王楊侑的宮人侍從全都逃光了,那小孩只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殿內,嚇得臉青脣白,淚珠直在眼眶裡打轉。他看見陳福進來,雖然不認識他是誰,但至少認得出他身上的裝束是宮人的打扮,略感安心。
陳福上前扶起他,道:“代王殿下,小人帶您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嗎?”
楊侑點點頭,順從地跟着他出了東宮,折往旁邊的皇宮,步入富麗堂皇、這時卻是空空如也的正殿大興殿。陳福帶他轉到後殿,安頓他在一幅長可及地的簾幕之後坐下,自己也跪坐在他身邊,沉默不語地像是等待着什麼。
過了不知多久,外面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喧譁震天的吆喝吵鬧聲,還有兵器互相碰撞的聲音,顯然是外面的人都攜帶着兵器。透過簾幕也隱隱可見人影幢幢,看來那些人正在到處搜索着什麼。楊侑再怎麼年少無知,也大致能猜到外面的人就是那所謂的“義軍”,嚇得更是臉色煞白,拼命地往陳福的懷裡躲,全身顫抖不已。陳福卻是神色絲毫不動,只是一手捂着楊侑的嘴巴,以防他會驚嚇過甚之下尖叫出來,另一手則將楊侑緊緊地按在自己懷內,這也是爲免他身子顫抖會帶動了簾幕,被外面的人發現他們躲在這裡面。
又過了一陣子,那些人影大半退了出去,但仍有數人留在這後殿。忽然,外面又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聽到有人高聲喊道:“我等見過大將軍!”然後便是下跪之時膝蓋碰到地面的聲音。
陳福早就知道李淵往長安這邊打過來的路上已接受了下屬給他上的“大將軍”的封號,便明白現在坐在外面的就是李淵。他突地霍然站起,一手掀起簾幕,一手拉着楊侑,大步邁出。
他那樣霍然站起,動靜不小,外面的人已經聽見,紛紛轉過頭來看向這邊,忽見他這麼一個宮人打扮之人拖着一個身穿親王袍服的小孩走出來,都是大吃一驚。只是怔得一怔,已有好幾個人抽出腰間的兵器,呼喝着衝了過來。
楊侑突然被陳福從簾幕之後拉出來面對着那麼多陌生人,本已是嚇了一大跳,再見到好幾個人手持明晃晃的利刃衝過來,更是嚇得心膽俱裂,“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轉身就想往剛纔躲藏的簾幕那邊逃回去。陳福卻一手抓住他的臂膀,不讓他跑。楊侑嚇得全身發軟,癱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陳福就強行拖着他的身子,像是在拖着一個裝滿了重物的破布袋一般,硬是把他拖到李淵面前,這才自己跪下,向着李淵重重叩頭,道:“小人殿內監陳福叩見大將軍!小人已經替大將軍找到代王殿下,聽候大將軍發落。”——陳福這時其實早就不是殿內監,但這宮內唯一的殿內監魏忠已隨侍皇帝去了江都,殿內監之下的殿內少監等副手剛纔陳福親眼看着他們全逃出宮外,現在這殿內也沒有其他宮人在場,他便公然地向李淵謊稱自己是殿內監。而他確實做過殿內監,一應行事舉止都很熟悉,李淵也看不出任何破綻。
陳福這邊悍然冒充殿內監,那邊的代王楊侑一聽,這才明白這宮人根本不是來救自己,他將自己暫時藏起來只是爲了方便他在這個時候把自己“獻”給李淵,自是既急且怒,也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一邊繼續號啕大哭,一邊拼命掙扎,又是拳打又是腳踢,見還是擺脫不了陳福的控制,急起來張開嘴巴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只咬得陳福一聲尖叫,定睛看時手上已被楊侑咬破出血。他惱羞成怒,舉起另一手揮掌便要打那孩子一記耳光,忽然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抓住了他那揮下的手,隨即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說道:“這位公公,家父舉義爲的就是匡扶帝室,你怎麼可以對代王殿下如此無禮?”
陳福一怔,擡頭一看,只見眼前是一名年將三十的青年,圓圓胖胖的臉形,與李淵長得甚爲相似。他以往在魏忠手下之時,也有見過李淵出席可攜眷參加的宮廷宴會時身邊帶着的就是這人,再加上他長得像李淵,陳福連認帶猜的已想到此人必定是李淵的長子李建成,如今在這義軍之內任左領軍都督的,趕忙點頭哈腰的連聲說道:“是是是,是小人僭越了。小人只是想帶代王殿下來見大將軍,別無他意。”
李建成另一手按住掙扎不休的楊侑,臉上仍是保持着那溫和的笑容,道:“代王是君,家父是臣,哪有君來見臣之理?其實應該是家父前去東宮覲見代王殿下才對的。”
“是是是,左領軍都督宅心仁厚,小人真是萬萬不及。”陳福一邊繼續滿口子的說着奉盛話,一邊慢慢的退到旁邊去。
這時李淵聽了長子的話,也是心頭恍然,趕緊從上座走下來,與李建成一起安撫住楊侑那小孩子,扶他坐到上面,自己卻領着自李建成以下的餘衆跪伏在他腳下行禮。李淵恭恭敬敬地重申了一遍自己舉的是義兵,並非反隋,請代王登基接位,遙尊遠在江都的皇帝爲太上皇等訴求。楊侑什麼都不懂,雖然已經沒再嚇得號哭不止,但坐在那上面也只是愣愣地聽着,訥訥地不知如何應付。一時之間,李淵等人甚至得不到他“免禮平身”的回答,只能一直跪在那裡不便起來。
陳福在一邊冷眼旁觀着這一幕,故意等這尷尬的氣氛持續了一刻之久,才適時的跪行幾步,來到楊侑與李淵等人之間的側邊,道:“大將軍,代王年少,小人好歹是殿內監,請恕小人再僭越一次,替他請大將軍平身。”
李淵聽了,暗暗鬆了一口氣,頗爲感激這時能有陳福那樣機靈懂事之人居間應對,實在是太方便自己了。他又向着那呆呆地坐着的楊侑叩了一個頭,直起身來。
陳福又道:“代王今天受驚不輕,小人先扶他去休息一下。長安城內一應大小事務,還請大將軍幫忙代王多多擔帶照料。等代王安下神來,小人也會聆取代王聖意,賜予大將軍適當的名份,好方便大將軍爲代王效勞。”
李淵聽陳福這意思,明顯是在暗示他將會勸服也好、擺佈也罷,讓楊侑將大權授予自己。雖然他已經以武力佔據了長安,但面子上還是隋室的臣子,肯定需要有人做這種事情,不覺更是喜上眉梢,越發的覺得這陳福極是機靈懂事,有此人在自己與楊侑之間甚是方便,連連稱是。
陳福於是將楊侑扶到後殿的寢房內歇息,然後便東奔西跑的到處張羅,首要第一件事就是替楊侑草擬了教令,以長安留守的名義將管轄長安、乃至整個皇宮的大權都交予李淵。這時李淵的軍隊已進駐皇宮,把餘下還沒有逃出宮外的宦者宮人都從他們躲藏的地方趕出來,勒令他們各司原職。這些人雖然知道陳福並不是殿內監,但這時他已大搖大擺地以殿內監的身份發號司令,李淵又表現得很是認可,只道他這殿內監的職位是他把楊侑“獻給”李淵而交換得來的。這些人又都是職級低下之輩——有相當職級的人早就在長安城破之時、宮門大開之際抱着細軟跑掉了,他們這類職級低下的人手上沒什麼積蓄,就是逃出皇宮也無法在外面生存,纔會這樣硬着頭皮留下來的——,便誰都不敢多吭半句,乖乖的聽從陳福的指揮。
後記:
1、陳福的腹黑也是非同尋常的厲害啊~~就這麼一下便“鹹魚翻身”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