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別人都說我爺腦子有病——守着一座鐘樓子不說,到了半夜還圍着鐘樓子打更。
現在這年月誰還聽人打更?再說,我爺打更還不出聲,就是拿着梆子在鐘樓下面繞活兒。更要命的是,我爺走路也不帶響兒,還特別願意跟別人說話。
誰家有人半夜回來,要不看仔細了,我爺在什麼地方,就能被他嚇一跳。尤其是,他出來跟你說話的時候,弄不好都能把人嚇死。
巷子裡不少人都找我爸說過這事兒,卻不敢去找我爺。因爲,我爺年輕時當過兵,殺過人,巷子裡沒幾個人敢跟他說話,說我爺那眼睛裡的兇光,看着就滲人。
我也問過,我爺爲啥要守着那座鐘樓子,我爺跟我說:他不是在守鐘樓,是在守祖訓。
我問他:“咱家祖上是幹啥的?”他一指打更用的梆子:“就是打更的。”
可我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一般打更用的梆子,我跟學校去參觀博物館的時候見過,就是一段空木頭。
我爺用的那梆子,是在一塊兒木頭上面蓋了一層骨頭,那塊骨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留下的,被我爺磨得暗紅發亮,冷不丁一看還以爲是塊玉。
以前就有個收古董的,一眼就看上了我爺的打更梆子,說什麼都要買,我爺讓他纏煩了纔來了一句:“我這梆子是人腦瓜骨做的,你不怕犯邪就往回買。”
那人特意接過去看了兩眼,臉色頓時就變了,一個勁兒說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後來見了我爺就繞着道走。
本來,我們一家人在巷子裡過的挺好,要不是我二叔不爭氣,也沒有後來那麼多事兒。
那年我們這兒來了一個老闆,一眼就看上那鐘樓子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鐘樓是我家的祖產,後來還辦過房證兒。
那個老闆找我爺開了好幾次價我爺都沒賣,氣急了還給了來搭線兒的村子一個嘴巴。
可我二叔活了心兒,趁着我爺出門,偷摸着把鐘樓子賣了,連一句話都沒留下就帶錢跑了。
我爺知道這事兒之後,氣得臉色發青,拎上菸袋鍋子就往鐘樓那走。
我爺過去的時候,老闆都已經帶着施工隊來了,說是把鐘樓原封不動拆下來,再原封不動的挪到他家裡去重新蓋好,爲了能順利的把鐘樓拆下來,那老闆還帶來了好幾個考古系的專家、教授。
我爺去找人家的時候,我爸怕他脾氣上來再吃虧,趕緊跟他往鐘樓子那邊跑。
我也跟着我爸後面跑,我從來就不知道,我爺走路那麼快,我跑着都追不上他。
等我追到鐘樓子前面,施工隊裡也不知道誰放了條狗出來,我眼瞅着像小牛犢那麼大的狼狗,要往我爺身上撲,嚇得差點沒坐地上。
誰想到,我爺連手都沒動,衝着那狗瞪了下,那狗就嚇得夾着尾巴往回跑,躲在人後面死活不敢出來。我爺說了一句:“讓你們主事兒的人出來。”
那個老闆從人堆裡走了出來:“陳老頭,你家房子是我真金白銀買下來的,合同都簽了,你別犯渾。”
我爺沉着臉道:“自己家崽子拉的屎,老子當然得認賬。鐘樓子給你們,裡面的東西我得拿走。你買了,我家鐘樓子,可沒買我家放裡面的東西吧?這事兒說到哪兒,我都有理。”
“你隨便!”老闆給我爺讓出一條道。
“你們在外面等我。”我爺說完就進了鐘樓,
他進去門兒,那老闆這才擦了把汗:“這老頭幹什麼的,怎麼這麼嚇人?”
有人在一邊說道:“陳老頭是真殺過人,我聽說,他當兵那會兒,咱們這邊以爲陣地上的人死光了,都打算炮轟陣地了,眼看那敵人上來下去,就是衝不上陣地,派了一個排上去一看,你猜怎麼着?”
那人特意往院裡瞅了瞅:“陳老頭,腿都斷了,還趴在死人堆上,架着機槍往下打呢!”
“我聽說,他身邊還扔了好幾個人的腦袋,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砍下來的!那場仗,他少說也殺了二三百人!”
“怪不得……”老闆臉色更不好看了,他身邊那幾個不服不忿的保鏢,這時候也縮了脖子,誰也不敢往前湊合。
沒過一會兒,我爺就揹着一個長條形的東西從院子走了出來,他還沒走到我邊兒上,施工隊那邊裡就追出來一個人來。
看那樣兒應該是那老闆僱來的專家,那人快走了幾步才說道:“老人家等等,你那匣子是宮裡出來的東西吧?那是文物……”
我爺臉色黑了:“是不是文物咋地,你還想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