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刑警年齡上算不得太老,但是他幹這行已經很多年了,資歷老,所裡大部分人都得尊他一聲前輩。他這些年憑藉着經驗破獲了許多起案件,檔案上十分漂亮,他也不免有些自得起來,平時教導後輩們也多倨傲。所以蔣家的報警電話打來時,短暫一瞬間中,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第一次出現了自我懷疑,難道我判斷錯了嗎?浩哥關押敏秀等人的地方的確是一處廢舊工廠,歷史可以追溯到抗日年代,因爲荒廢許久,人跡罕至,周圍雜草叢生,植被茂密, 敏秀帶着蔣永梅一通亂竄,也不知道跑到了什麼地方。 跑不動了,實在是跑不動了。敏秀體力嚴重透支,本來她自己腿腳就不便,又抱着蔣永梅,能撐這麼久已經是盡力的結果了。
“姐姐跑不動了,我們歇歇好不好?”敏秀靠着一枝樹丫坐了下來。蔣永梅抿着嘴又要哭。“噓,不哭,會把壞人引來。”敏秀將蔣永梅的頭塞進自己懷裡,輕聲安慰。蔣永梅咬着嘴角,強忍着害怕。她長這麼大,一直都被當做小公主一樣對待,還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她家裡人怎麼還沒有來接她?歇了五分鐘都不到,敏秀就又站了起來,這裡不宜久留,平頭和寸頭一定會四處找人,如果被找到,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反正肯定凶多吉少。可她剛站起來,不遠處就有樹枝破裂的聲音,是腳步聲,有人來了?
敏秀又猛的蹲了下來,緊緊捂住蔣永梅的嘴,怕她發出聲音,兩人連呼吸聲都放輕了。敏秀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咚——幾乎就要從胸口裡跳出來,在這樣靜謐的環境裡,心跳聲似乎都能被人聽見。 腳步聲消失了?還是被人爲放輕了? 咚咚咚——誰的心跳聲從身後傳來?敏秀臉色慘白,宛若靈魂出竅,她猛然回頭,身後赫然站着一個人,來人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尖叫。是王思言,身後還跟着劉磊鵬。敏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情緒大起大落之後,腳也跟着軟了。
“你們怎麼樣?”王思言輕聲問。敏秀說不出話來,只是搖了搖頭,示意頭她們沒事。 “咱們趕緊跑吧,我覺得這兒不安全,四處都是林子,也不知道跑對了沒有。”劉磊鵬蹲着,謹慎地望向四周。 “成。”王思言伸出手想把蔣永梅從敏秀懷裡接過來,但蔣永梅抱着敏秀的胳膊不撒手。 沒事,我抱得動。” 沒接到蔣永梅,王思言便將敏秀拉了起來,“那我們快走。” 敏秀借力站了起來,一眼看見了王思言手臂上的傷,傷口被他用衣服草草包住,還在滲血。 王思言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說道:“沒事兒,咱們趕緊走!”
於是四個人儘可能快,又儘量不發出聲音在林子裡逃命。還真叫他們跑對了路。在林子沒有那麼密,偶爾還可以看見幾枚腳印的時候,一聲慘叫傳了出來。 就在他們身後,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是和他們走散的那兩個男生。幾個人的臉色都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腳步也愈發沉重。小小年紀就要經歷生死,他們此行承受了太多。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走向死亡過程中的膽戰心驚。然而他們幾人也並沒有那麼幸運,浩哥帶人回來了,正好與他們相遇。 浩哥身後跟着三個人,每個人手裡都拿着刀。 “這是不是叫得來全不費工夫?”浩哥舔了一下後槽牙,手伸到身後,從後腰也掏出了一把尖刀,“你們都給我小心着些,別上傷了我的小金主。”
幾人迅速尖叫着逃竄,劉磊鵬尤甚。跑不掉了,這回肯定完了,可他不想死啊。 “啊——”眼見着就要被追上,劉磊鵬的叫聲愈發悲涼。 “叫有什麼用,快跑啊!”王思言就在他的左前方,左手拉着敏秀的胳膊,玩命兒的跑。要死了,這回真的要死了。結果在劉磊鵬崩潰之前,王思言先倒下了。他被藤蔓絆倒了,腳磕在了石頭上,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他果斷的把敏秀的胳膊遞給了劉磊鵬,“跑! 劉磊鵬也絲毫沒有猶豫,接過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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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以拋下同伴呢?不可以這樣的,敏秀心想,可是劉磊鵬拉着她腳步沒停。這周圍太多藤蔓了,互相纏繞着,密密麻麻,絆住你的腳,拉住你的手,甚至鎖住你的喉。身後王思言的悶哼聲越來越遠,追逐他們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還跑?跑什麼跑?跑得掉嗎?”浩哥的聲音近得就像在身後。 沒路了。前面綠油油的藤蔓從樹頂傾瀉而下,密不透風的組成了一道網,生機盎然,卻斷了他們的生機。 完了。劉磊鵬癱坐在地上,敏秀就在他旁邊,和蔣永梅一起,淚如雨下。 身後刀光閃現,晃得劉磊鵬睜不開眼,後背發涼,冷到了骨子裡。 他下意識扯過旁邊的敏秀往後一擋,手上霎時傳來溫熱的觸感,腥甜味在空中瀰漫。
敏秀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後背便傳來一陣劇痛,手腕霎時脫力,蔣永梅落在了地上,血濺到她的臉上,嚇得她發不出半點聲音。身後的人將刀從敏秀後背拔出,腿卻被浩哥踹了一腳。 “媽的!給老子沒長眼,傷了金主老子不弄死你!” 蔣永梅突然嚎啕大哭,抱着敏秀的一隻手不撒手,劉磊鵬在一旁目瞪口呆,嚇傻了。 他沒有想傷人的,只是,只是下意識……“小永梅,快過來,過來我就不會傷害你哦。”浩哥故意將聲音放低,可卻不知在蔣永梅眼裡,他這副模樣和魔鬼沒有什麼區別。 “給臉不要臉?浩哥,你看我的!”剛剛捅了敏秀一刀的人又湊上來,一發力,砍斷了蔣永梅抱着的那隻胳膊。
頓時鮮血噴涌而出,蔣永梅整個人都被敏秀的血覆蓋了,連她身後的藤蔓羣都沒能倖免。被削掉的是敏秀的右手,那隻正常的手。敏秀的一生短短十六年,期間充斥着各種嘲諷與譏笑,來自老師、同學、鄰居、甚至陌生人,她沒有朋友,獨來獨往。她不聰明,身體殘缺,家境貧寒,沒有完整的家庭,所以不配擁有完整人生嗎?完好的右手沒了,只剩下了殘缺的左手,真醜啊,她想,要是有來生,她會不會兩隻手都是殘疾?要是那樣,又會在別人嘲笑又異樣的眼光裡生活了。要果真如此,她倒希望她沒有來世,孤魂野鬼也好,妖魔鬼怪也罷,只要不是人,什麼都好。你說以後,會不會沒有人再歧視殘疾人?會把他們當做是正常人?沒有偏見,能像普通人一樣活着。 他們會有朋友,會得到幫助,會被善意充斥、包圍。真希望那一天能早日到來,真希望她的父親能等來那一天。
敏秀的視線越過劉磊鵬,越過藤蔓羣,望向遠方。如果你的身邊也恰好有那樣的人,請務必善待他們。每個人都會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嗦過的蘋果,有的人缺陷比較大,正是因爲上帝特別喜歡他的芬芳。
每個人都應該被溫柔以待。
槍聲驟響,警笛聲由遠及近,鬧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