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豐瑜疑惑的站在一面銅鏡前,審視的看着自己的臉,手指輕輕撫上自己的耳鬢,“十八年了,我的鬢邊已生出了白髮,而你……還依舊是十七歲的年華?”
雷豐瑜對着鏡子思索了片刻,問壯壯道。“安慶最近怎麼樣?身子骨還硬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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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朗的很。”壯壯答道:“那老爺子成天沒事就拎着個鳥籠子滿宮轉悠,這地方吃吃,那地方拿拿,無聊了就挑撥下面的小太監打一架,他看樂呵。下面的人都對他意見大了,不過他輩分高,連我和風不服也要叫他一聲祖宗,各宮的娘娘們也要讓他三分,都是拿他沒轍,私下裡都稱他爲宮裡三害之首。”
“這個老精怪,朕看他就是閒的。”雷豐瑜笑罵一聲,“你去,讓他帶上幾個小太監,收拾了鋪蓋去兵營裡禍害去。”
“兵營,這……”壯壯有些遲疑。安慶雖說現在在宮裡禍害了點,但他曾經伺候過兩代帝王,一位皇后,沒功勞也有苦勞,如今老了留在宮中頤養天年,雖然有時讓人頭疼,卻並無大錯,難道要趕出宮去?你讓他這大年紀又往哪裡安身?
“不是要趕安慶走。”雷豐瑜說道:“吐蕃這次來了五千兵,需要有人去安置,都是些個大老粗,若是給他們來硬的,說不定就打起來了。”今天在宮門口的事,雷豐瑜過後當然知道了,“這事你讓安慶去辦吧,他準能幹好。需要什麼吃的用的或是銀錢,儘管上庫裡去領。”
“這事他準樂意。”壯壯笑着道。直接上國庫去領錢領東西,這可是個肥差,安慶豈止是樂意,簡直能樂開了花。
“另外,記住叫他督促吐蕃來的那些人都洗澡換衣服、換鞋襪,都收拾的乾乾淨淨。”雷豐瑜聞了聞自己的手指頭,“真臭!”那傢伙的腳丫真臭,而且還黏黏糊糊的都是汗,那臭汗粘在了手上,到現在臭味還沒去。
……
兵營裡來了個老頭,帶着一羣看起來不男不女的,自稱是什麼公公母母的人。
然後整個兵營就像一鍋燒開了的水了。
“整理打掃也就罷了,幹什麼非要洗澡?”
這羣不男不女的公公母母,一個個凶神惡煞一樣叉着腰,盯着我們挨個洗澡。
洗也就洗了吧,還在旁邊一直瞎嚷嚷。
“額滴個神吶!看這髒的,兵營附近的幾個池塘,被你們一洗,裡面的淤泥都厚了幾尺。”
我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啊,我真的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居然忍住了沒有像江央才讓那樣直接把人扔到淤泥厚了幾尺的池塘裡。
“猴崽子,既然衣服都溼了,那就脫了吧。”那老頭怪聲怪氣的說道。
於是,池塘裡爬出來的那位公公母母,就將身上的衣服和褲子都脫了下來。
然後,在場的所有吐蕃兵就都傻了。
“看到了吧,我安慶還有這幾個小猴崽子,我們都是閹人,閹人明白是什麼了吧?就是沒有了子孫根的人。”老頭子說道:“人沒了這子孫根就啥都不在乎了,臉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有本事就來,衝我來,不敢動手的就不是爺們。”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還可以動手,但現在知道了他們究竟是怎麼樣的人,誰還能下手呢?
吐蕃兵不吭聲,安慶卻不依不饒了,一頭就衝着剛纔丟人下水的江央才讓,撞了過去。
江央才讓大叫一聲,噗通!就跳進了水裡。“您老別生氣,我洗,我這就洗。”說完悶在水裡,頭也不敢擡的使勁搓泥。
“你們誰還來?”安慶看着池塘邊上戳着的其他吐蕃兵,手指一個一個的指過去,“你,你,你,還是你……”
噗通!噗通!……,通!通!通!通!……,凡是給他手指點中的,都悶聲不吭的往水裡跳,這叫一個乖順。
轉了一圈,最後安慶的手指點到了我的頭上,“你!”
我正要脫了袍子也跟着往水裡跳,安慶卻跟我勾了勾手指頭,“你跟我來。”
……
好大的一個澡盆,熱氣騰騰的一大盆水。
安慶把我按在裡面,手上纏上毛巾,從頭到腳狠搓一氣。
這麼大年紀的人,真不知道怎麼還這麼有力氣!直搓得我嗷嗷亂叫、鬼哭狼嚎。
搓完了,安慶審視着原本清澈,現在已經變成泥湯的洗澡水中,紅彤彤的好像剛被剝了皮的兔子一樣的我,嘆息一聲:“真是好皮相。”
接着,他坐在小公公搬來的椅子裡,端起一杯茶,慢慢的用茶盞蓋子,抹着茶湯上漂浮的茶葉,對我說:“小子啊,就憑這副皮相,你就能得到這輩子你做夢也想不到的滔天富貴。”
“你們中原人都有毛病!”我哼一聲,從盆裡爬出來。
正要拿我的衣服穿上,卻發現我的衣服已經被剛纔搬椅子的小公公抱走了。“這我穿什麼?”
“換新的。”安慶指了指早就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托盤裡的衣服、鞋、襪,說道:“陛下賞下來的的。”
我拿起來抖開一看,見是一件長及腳踝的長衫,這種長衫我在來京城的路上見過,是天語的一些讀書人穿的,叫做儒衫的東西。
疑惑的問道:“全軍都賞了?”我們要都穿成這樣,還怎麼騎馬?
“都賞了新衣服。”安慶答道。隨後連聲催促着:“穿上,穿上,入鄉隨俗。”說着放下茶盞,動手過來幫忙。
中原的儒衫穿起來有點麻煩,不過在安慶的幫忙下還是很快穿好了。
衣服鞋襪都穿好,安慶又給我弄頭髮。
將溼頭髮用布巾子擦乾了,攥了個文人的髮髻,斜斜的插上一根白玉髮簪。
弄好後又審視了良久,道:“何止是滔天的富貴,憑着這幅皮相,滔天的權勢又有何不可得?”他的手在我的肩上拍了拍,語氣突然就和氣了起來,“小兄弟啊,只要你以後聽我的,我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這以後咱們就有花不完的錢,享不完的富貴榮華。”
“你很窮?”我聞安慶。
“嗯,窮啊。”安慶以前是宮裡的總管太監,上面的賞賜,下面的孝敬不計其數,油水是大大的多,現如今清閒是清閒了,可除了每個月比照五品官得十幾兩銀子和幾十擔祿米外,也沒什麼活錢了,雖說宮裡管吃管喝,他也沒什麼大的開銷,可撈銀子這種事本身就是個樂趣。
我聽他說窮,於是撿那起從我那被拿走的袍子裡落下的錢袋,從裡面抓出一把銅錢塞進安慶的手裡,“老人家不用謝,佛祖教導我們要慷慨的佈施給窮困的人。”
安慶:“……”
安慶感動得臉皮都抽到了一起,我的心裡也很開心,不知道我的慷慨能不能讓安慶這個身體殘缺的老人,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我帶着這種幫助了別人後愉悅的心情,推門走出屋外。
全營的人都已經洗好了,也都換上了新衣服。
只是他們的衣服跟我的不一樣,他們是黑色的短衫,不過很精緻,領口和袖口都用黑色的絲線滾繡着吉祥的雲朵圖案。
“央金,你怎麼穿這種怪衣服?”我的哥哥們圍着我看,“而且你看我們的衣服上都有絲線,你的卻是棉布的。”
我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感覺很柔軟。“絲不絲線的也沒什麼,這衣服穿着也挺舒服的,不過太長,騎馬會很礙事咩。”
“這還不簡單。”嘉措蹲下來,比了比長短,然後前後兩邊一扯,長衫就變成了短衫,得意的道:“看,這不就行來咩。”
“啊呀,嘉措你真聰明!”我讚道。
隨後跟出來的安慶,本來抽到一起的一張老臉,在看到由長衫被扯成的短衫後,變成了嘴歪眼斜,抖着手指着我們道:“真是啥也不懂的土包子。”
“一件布衣服能值多少錢?”我說,“難道還能值一頭牛?”我覺得安慶這個老頭真小氣,我剛剛給他的那一把銅錢在邏些差不多能買一匹布了,還是上次給丹珠買的那種印花的布,“這件衣服甚至沒有印花。”
安慶瞪着我。
這件布衣服值多少錢?
這可是從遙遠的海外販運過來的一種長絨的棉花,這種棉花纖維又細又長,用它能紡出像蠶吐出的絲那麼細的棉線,用這種細棉線二十四股放在一起,再搓成一根線,用這種線織成的布料,比普通的棉布柔軟、輕盈,又比絲綢結實、有型,並且冬暖夏涼。
這種布料不是論匹賣的,而是上秤稱的,一秤衣料一秤黃金,而這些被貢進大內的,由皇帝親自選出來給皇后做衣服的料子,更是其中的精精品,這地上撕下來的這一塊,它值不值一頭牛?你該問它值不值一百頭牛?
不過這次安慶什麼也沒說,覺得跟這種啥也不懂的人說了也白說,乾脆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這老頭!”他既然走了,我自然樂不得了。打了個哈欠,對三個哥哥說:“洗了澡乏了,咱們睡了吧。”
二哥次仁要去站崗,我和強巴、嘉措一起回到龍月給我們安排的那個住處。
屋子裡被褥枕頭已經鋪好,卻不見小屁孩。
“這麼晚,他去哪了?”這裡這麼熱鬧,他居然沒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