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輕語目光下掃,看到他手裡拿着的玩具,一個自制九連環,是老爸用鐵絲彎出來的。
靈機一動,塗輕語從他手裡奪下鐵環,小跑回到三輪車前,將鐵環直回,而後對準車胎狠狠紮了進去。
黑色輪胎冒着絲絲的氣,慢慢癟了下去。
老媽跑過來的時候,車胎已經陷了一半,荒山野嶺的沒有補救措施,那一半也即將要不行了……
“大寶貝兒你今天和這車犯衝啊。”老爸看着這一幕,哭笑不得,已經忘記生氣了。
“塗小狗你!”老媽一巴掌招呼上去。
塗輕語趕緊低下頭做誠心認錯樣。
那巴掌終究還是沒招呼在她腦袋上,老媽狠狠的拍了她兩下背做爲懲罰,“這車到底招你還是惹你了啊?還把胎紮了,你知道補個胎多少錢麼!”
塗輕語一臉悔不當初,心裡卻在竊喜。
“你等着回家的。”老媽撂下狠話。
車胎破了,沒有備用的,幾人就真的只能走路回去。
薄冰碎雪的山路上,寒風呼嘯,偶爾有車駛過,捲起路上一層冰雪碎沫,冷得肆意又盎然。
四人中數塗曉楓最不抗凍,狠勁裹了裹棉襖,大眼睛瞪着塗輕語,“姐,你是不是傻?把車胎都扎漏了!”
“你才傻。”塗輕語不甘落後的回了句嘴,突然找到點童年的感覺。
可能是因爲有父母在的關係,她自行定位變成了孩子。
其實原本就是孩子的,只因爲父母早早去世,她不得不把自己定位成責任重大的家長,以照顧塗曉楓和白莫寒爲己任。
“肚子疼到底真的假的?”老媽不放心的問了一句,眼神還是威嚴具有氣勢的。
“……真的。”塗輕語想起了還有非去醫院不可的理由,心情緊張又有些沉重。
四人下了山路,總算在山腳下攔到了一輛順風車,司機是個很不錯的人,順路將她們送到了醫院。
下了車,面對近在眼前的醫院大門,塗輕語猶猶豫豫停住腳步。
老媽轉身,嚴肅的審視着她,一臉我看你還要出什麼幺蛾子的神情,“又怎麼了?”
“我突然覺得,肚子好像不太痛了……”塗輕語硬着頭皮道,很有種小時候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所以?”老媽威嚴的挑了挑眉。
“所以……我能不能在這附近散散步?”塗輕語眨眨眼睛無意識的賣了個萌,“消消食,我估計剛纔可能是胃脹。”
“我覺得你可能是皮癢。”老媽十指交叉狠狠咔咔捏了兩聲響。
“快讓王慧女士幫你鬆鬆筋骨。”老爸在旁幫腔。
“媽,加油!”塗曉楓非常二的在旁助威。
“別別別!”塗輕語趕緊求饒,眼珠飛快的轉了轉,低下頭唯唯諾諾道,“其實是因爲我在這裡約了一個朋友,但是被我忘記了,我剛纔纔想起來,怕他怪我失約,才趕着來見他。”
這話倒有幾分可信,配上塗輕語前前後後的反常,也算合情理。
老媽和老爸都信了。
“我大寶貝兒真是守信用。”老爸稱讚的豎了豎大拇指,而後湊到塗輕語跟前,八卦之魂燃燒,“約的男生女生啊?”
“……”塗輕語,“當然是女生……”
“嘖。”老爸失望的搖了搖頭,“還以爲是約了男生私奔呢,看來我大寶貝魅力不夠啊。”
“……”塗輕語。
“老爸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天天偷約你媽在村頭的橋上見面,後來你姥爺和你爺爺不同意,我倆商量着私奔呢。”老爸得意洋洋道。 ▲ttκǎ n ▲¢O
“少帶壞我家小狗。”老媽橫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嘴上說的嫌棄,臉上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說完又對塗輕語道,“那你在這兒等朋友吧,我和你爸先回去了,車胎被你扎漏了,得找人幫忙拖車呢。”
塗輕語點點頭,“好,我一會兒見完朋友就回去。”
可能不光自己回去,還要帶一個回去,她心虛的想。
“媽,我餓了。”塗曉楓伸手捅了捅老媽,大眼睛定定的盯着醫院門口路邊攤上的小食,忍不住嚥了咽口水,情不自禁的唸了出來,“茶蛋,玉米。”
“……”塗輕語。
二貨弟弟在父母面前撒嬌和自己面前相比,絕對是變本加厲的。
“我去買。”老爸自告奮勇朝路邊攤走過去,走到一半回頭問塗輕語,“大寶貝兒吃不吃?”
“我要兩個地瓜。”塗輕語道。
老爸很快買回來,把地瓜給塗輕語,和老媽帶着塗曉楓打了輛三輪車離開了。
塗輕語走到白莫寒上次和她搶地瓜的地方。
她兩次都是在醫院門口見到白莫寒,因此這次也一樣拿着地瓜在原位守株待兔。
然而等了又等,寒風吹得她涼透了骨,也不見熟悉的身影過來。
上一次她是在出車禍後被送到醫院,塗曉楓醒來後出來買吃的,遇到白莫寒搶食物……
這次她沒等到車禍,就坐車趕過來,時間上只會提前不會延後,又站在這裡等這麼久,怎麼說都不該錯過纔對……
可是,爲什麼白莫寒沒有來呢?
難道是因爲塗曉楓不在?
這應該不會發生因果關係,就算白莫寒見她個子高人又機靈,不敢隨便出手搶東西,也該在這裡路過纔對,怎麼會連影子都沒有?
這不科學!
塗輕語又等了近一個小時,身體都凍僵了,眼看着天色暗下來,想來白莫寒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只能先行回去。
冬天天短,今天又是陰天,她到家的時候天剛擦黑,但時間其實還很早,下午三點鐘而已。
熟悉的筒子樓,廚房裡,老媽正在揮舞着鍋鏟炒菜。
筒子樓的廚房都是共用的,這層樓的其他兩戶也在這裡做飯,因爲沒有吸油煙機,油煙味很重。
“見着朋友了麼?”老媽見她回來問。
“沒有……”塗輕語掩飾不住的失落。
先前重見父母的喜悅,被這會兒與白莫寒失聯衝散。
“沒見到也不用難受成這樣吧?打個電話到朋友家裡解釋一下不就好了?”老媽虎虎生風揮着鍋鏟,“你這朋友看來很重要啊。”
“恩。”塗輕語提不起精神,悶悶應了一聲,轉身回屋裡去了。
曾經生活過很多年的家並不陌生,一景一物都是她所熟悉的。
老爸捧着白瓷大茶缸坐在板牀上喝茶,看着黑白電視裡重放的新聞聯播。
塗曉楓在板牀裡面玩着五彩繽紛的玻璃彈珠,見她進門便招呼,“姐,要不要玩?”
“不要……”塗輕語失魂落魄在老爸旁邊坐下,心裡想的都是白莫寒。
“剛纔給你姥爺打電話,被罵慘了。”老爸端起茶缸喝了口茶,樂呵呵的道,“你姥爺罵人聲音越來越響亮了,一聽就是身體倍棒兒。”
塗輕語因爲這句話揮去陰霾,突然懷念起王敬國中氣十足喝呼人的樣子,從張芹去世後,老人一直鬱鬱寡歡,再沒原來那“倚老賣老”的樣子了。
“明天去看姥姥吧。”塗輕語忍不住道。
白莫寒只是今天沒有來,又不是出事了,她何必這樣愁眉苦臉。
她知道福利院的地址,也知道姓李那個女人的家,再不濟還能找警察幫忙,找個現在還是孩子的白莫寒總是不難的。
“明天我和你媽有個長途要跑,五天後回來,到時候再去。”老爸吹了吹水面上的浮葉。
塗輕語心頭一動,這纔想起還有另一件事沒有解決。
“爸,以後能不能不跑大車了,你和媽改行做點別的。”
雖然今天這一劫平安躲過,說到底塗輕語對車還是有些恐懼,也可以說是陰影,總之不想讓老爸再碰這東西。
“三輪車也賣掉怎麼樣?那個東西本身不便宜,耗油還要花錢,用不上幾回,實在不划算。”
“……”老爸有點驚異的看着她,“嘖,大寶貝兒這是越來越會過日子了啊,可別讓你姥爺知道,該催着你嫁人了。”
“……”塗輕語。
“我說的是認真的!”她正色,“開大車不安全,萬一你和媽真出了什麼事,我和曉楓怎麼辦?做什麼都能生活,不如改行做點別的。”
“大寶貝兒越說越有道理了。”老爸吹了吹熱氣,喝了口茶,“晚上我和你媽提議提議,看她怎麼說。”
“恩。”
晚上吃過飯,老爸便和老媽到裡屋去收拾明天跑長途要用的東西。
塗輕語和“往常”一樣,和塗曉楓睡外屋。
每晚和白莫寒相擁而眠成爲習慣,驟然換成了二貨弟弟,塗輕語罕見的失眠了。
塗曉楓倒是在旁睡得呼呼的,伴着月光都能看見小肚子一鼓一鼓的起伏。
塗輕語側着身體,一手支在耳後,一手放在弟弟軟綿綿的肚子上,隨着他的呼吸起伏,仍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啊……”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塗曉楓鼻尖。
現在的感覺很奇妙,明明前一天弟弟還是大小夥子和自己貧嘴,短短一瞬,就變成了小豆包,還什麼都不記得。
最初是驚異,而後是驚喜,從不敢相信到相信,這會兒靜靜回想白日裡發生的事,沉澱下來的都是喜悅之情。
光是這種再次擁有的興奮,都足以讓塗輕語失眠了。
塗輕語後半夜才睡過去,天矇矇亮就被父母起牀的聲音弄醒了。
夫妻二人悄手悄腳的穿衣服下地,拎着兩大包行李走了。
開大車跑長途,出發時間通常要很早,累了就在車裡睡,被子什麼的都要帶着。
老爸老媽從她十歲開始跑大車,最初由王敬國和張芹過來照顧她和塗曉楓,爸媽每次離開五到十天左右,回來休息幾天再跑下趟。
等她又長几歲,自理能力強了,王敬國和張芹就不太過來了,都由她照顧弟弟,當然每次老媽走前總會囑咐隔壁大娘關照她們。
老爸老媽離開後,塗輕語等到外面天徹底亮起來才起牀,組織出了一套尋找白莫寒的方法。
早飯她煮了省時省力的麪條,煮好後叫塗曉楓起牀吃飯。
塗曉楓穿衣服一如既往慢吞吞的,塗輕語看着着急,直接上手幫忙。
“擡胳膊,對,伸脖子我幫你套進去……”
如此一番幫弟弟穿戴整齊,塗輕語盛了麪條,和塗曉楓坐在爐子前面吃飯。
挑起一筷子麪條,塗輕語突發其想,伸筷子過去敲了敲塗曉楓的碗,“曉楓,你記不記得我是誰?”
“?”塗曉楓眨眨眼,一臉不解。
你是我姐唄,還能是誰?
我姐姐可能有病!
“洛凡……”塗輕語猶豫了一下,“你記不記得?”
“那是誰?”塗曉楓一副姐姐你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傻了你別嚇我的表情。
“不記得算了……”塗輕語洋洋得意的勾了勾脣,心想,不記得正好,你也別打算認識了,以後找個妹子結婚生子,過點正常的生活。
吃過早飯,塗輕語把塗曉楓鎖在家裡,一番叮囑,然後出去找白莫寒。
她憑着記憶找到白莫寒僅帶她去過一次的那個村莊,數着人家來到姓李那戶門前,等待她的卻只剩燃燒過後的一片廢墟。
這……怎麼回事?
塗輕語有點蒙,正巧村一戶村民婦女揹着孩子在路上玩,塗輕語朝二人走過去,禮貌問好,“你好,請問這戶人家是姓李嗎?”
婦女聞聲轉過身來,順着塗輕語手指的廢墟看了一眼,點點頭,“是,是姓李。”
“他家這是出什麼事了?”塗輕語問。
“失火了。”那婦女道,“昨天晚上突然就着火了,火燒的那個旺,這母子二人差點被燒死在裡面,還好他家鄰居發現的及時,把人給救出來了,可惜錢和東西一樣沒搶救出來,都燒沒了。”
不比後來,這時候村裡的人都習慣把錢財放在家裡,不會也不去銀行存,因此有一場大火把小康變成乞丐的說法。
塗輕語倒不覺得惋惜,那女人她又不是沒見過,本也不是什麼好人,天降災難屬於咎由自取,她只擔心白莫寒會不會被波及。
“這家人……沒誰出事吧?”塗輕語擔憂的問。
“沒,房子燒了沒地方住,都回孃家避難去了,等政府救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