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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又一場的大雪後,年關也近了。楊柳這段時間異常地忙碌。先是嘯月堂年底生意十分紅火。即使有瓊奴在,把出場的事,前頭大堂照應的事全攬了,他也沒能閒着。畢竟嘯月堂這麼大的買賣,他又是第一次完全接手,年底這樣的重要時期,自然是不敢有絲毫的鬆懈。雖不說事無鉅細樣樣操心,遇上稍稍煩難的大小事,也還得他一一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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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嶗山道士
再有就是他自己的鹽業買賣。他身份特殊,許多事都不好自己出面,也正因爲如此,就越發的要事事考慮周全,細枝末節都不能放過,日日都要與剛出門回來的木根,商量到三更半夜。
這樣忙碌雖然身子累了些,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之前的那些決絕的恨,離別的愁,被一件接一件涌現的事情,硬生生擠到腦後去了。就連和親王私逃出府的時候,冒着巨大的風險知會了他,他也沒能抽出空來去送一下。
不去送行,自然也不全是沒有空閒。楊柳雖身處秦樓楚館,每日都迎來送往,身邊的人像流水一般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即使這樣司空見慣,楊柳這一生,也最恨離別。那楊柳岸曉風殘月,無語凝噎,柔情綿綿、肝腸寸斷的送別場面,他更是不勝其荷,想都不願去想。
和親王原就是個狂放不羈之人,又是私自離府,便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悄無聲息地走了。隔了三天,有人送來一塊和親王交付的金牌,楊柳這才知道,那個離經叛道的王爺,那個細緻體貼的王爺,已經不知道飄流到哪個角落逍遙快活去了。
那天下了一夜的大雪,天地一片素白。楊柳像往常一樣,過午才起身,用過飯後,自然是要逗弄一會兒雪兒纔開始忙正事。
雪兒越長越可愛,簡直成了吟風館的寶貝,楊柳有時哀嘆,連自己的光輝也被小雪兒掩了。每日與雪兒玩上一會兒,逐漸成了楊柳的一個習慣。這天他才和雪兒絮叨了兩句,便有人來報和親王府的人送東西來了,楊柳過去一看,原來又是那個叫福順的王府太監,送來了一塊和親王府的金牌。四四方方的巴掌大小,刻着和親王的名字,顯是皇家之物,極是珍貴。和親王讓福順傳言,這塊金牌就算是他入股楊柳的生意,以後碰上什麼難事,就拿出來,不管是誰,總要賣幾分面子。特別是鹽運司那邊,拍出金牌,想要多少鹽引就讓他們開多少,那些兔崽子誰敢不買帳,老子回來剜了他。和親王的這些話由木然的福順漠然地轉述,多少衝淡了些離別的傷感。這便是他離去前爲楊柳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楊柳握着那塊金牌,怔悵難言。 更新楊柳第二十六章
和親王真的走了,說走就走,絕不猶豫,和他的人一樣乾脆利索。喜歡自由自在,喜歡無拘無束的他,如今終於得嘗所願了。他走了,帶走了楊柳僅有的一些歡笑。那些熨貼的言語,那些細緻的關懷,那些曲意的討好。
然而沒容他傷感多久,事情又一樁接着一樁來了。這邊才理出個頭緒,黎詩云的小廝八哥,又帶來了一個驚心的消息,久病臥牀的林詩音,終於快要熬不過去了。
匆匆地趕了過去,最先遇見的是哭的雙眼通紅的黎詩云。
眼泡浮腫,臉色蒼白,神情憔悴,衣衫不整,與之相處十幾年,楊柳還沒見過如此失魂落魄的黎詩云。風月場所之人,最講究的便是衣着外表,舉止風度,然而林詩音病重後,他把這一切都拋開了,只專注地一心伺候着他。
黎詩云風月場裡摸爬滾打多年,什麼樣的事沒經歷過,偏就林詩音的事,讓他如何也放不下。許是物傷其類,許是感同身受,許是香火之情…
只是,再怎麼樣用心也難挽住林詩音離去的腳步。
安安靜靜地躺着,神態平和,呼吸細微,林詩音一如既往的安詳,微微一笑,仍如春風一般的和煦溫暖。
這麼一個溫潤如玉的人,就要走了。曾經的綽約風姿,曾經的絕代芳華,此時都化做幽谷般的寧靜。 更新楊柳第二十六章
楊柳走上去,輕輕握住他蒼白無力的手,默然無語。
林詩音時昏時醒,時間似水一般無聲地流過,一點一滴地帶走林詩音的脆弱的生命,一去不返。
至始至終,他都十分的平靜,他說,若將情字能參透,喚作風流也不愧,我這一生,不悔。
他不悔,他說他不悔。
黎詩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竟然不悔,被人害的這樣慘他也不悔。也不知道是憐他癡,恨他傻,抑或是應該敬慕他。只是眼看着這個曾經風華絕代的人,從此便香消玉損,隨水東流了,黎詩云覺得自己的什麼東西,也悄然改變了,或者隨着他的逝去一同消失了。
安安靜靜地,他走了,就如暮春的花瓣,無聲地隨風飄落;他最後留下的,是一抹流星般燦爛短暫的微笑,彷彿花落一瞬間,搖曳的最後芳華,令人永生難忘。
葬禮極其簡單,只有黎詩云與楊柳,陪他走過了最後一段路程。連吳遠道想來送送,都被黎詩云拒絕了,他說,像他那樣的臭男人,根本不配送他。
太陽下山後,他便如夕陽一般,沉入了灰濛濛的山崗,只是太陽明日還會升起,而林詩音,卻從此永遠隕落了。
葬禮隔天,有個人來到了嘯月堂。就那樣隨意地立在那,合身的半舊布袍子,每個衣服褶子裡都透着儒雅。他一進門便說道:“小音他已經走了吧。”聲音淡淡地,十分平靜,彷彿他談論的是當日的天氣。
黎詩云暴怒着要跳起來,指着他就要開罵,楊柳伸手攔住了他。
那人一點都不受影響,他淡淡地微笑,笑容空靈又虛幻,入定了一般,彷彿這世上再沒什麼能入他的眼,他的心。
“他終於走了,早就該走了,我沒想到他撐了這麼久。他這個人啊,就是拗。”
聲音裡滿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他這個人拗啊,非得要我答應他,等他死了我才能死。他說,他不想死在我的後面,有什麼辦法,我也掙不過他。”
淡淡的寵溺,淡淡的溫情,淡淡的幽怨。
“他這個拗人啊,撐了這麼久,久得我都快撐不下去,時時都在擔心我會對他失言。我這一輩子都對不起他,不能連他最後的願望也不滿足他。如今終於讓我等到了這一天。”
似是真的鬆了口氣一般,整個人都鬆弛下來,笑容愈發的虛無飄渺。連正在氣頭上的黎詩云都覺得不對了。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低聲地喃喃:“我答應他的事,終於也有一件做到了。”
滿足的笑容漸漸漾開,身子也緩緩地軟倒,等黎詩云大喊着找大夫時,人已經去了,他顯然是有備而來。
黎詩云氣得大叫:“他這算什麼?他這算什麼?就這樣死在我們這了,做了那麼多以後,就這樣一死了之了。竟然死在我們這,他想幹什麼?還妄想與詩音合葬不成?他這個負心薄倖漢,還妄想能與詩音合葬不成?他這個薄情寡義之人,他害得詩音那麼慘,他還有臉死在這?他還有臉想與詩音合葬?他這個挨千刀的,他這個…”
黎詩云泣不成聲,罵得越來越狠,心卻越來越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