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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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而起的陌生情感,讓楊柳一陣恐慌,那種情感不該出生在他身上。他沒頭蒼蠅般地亂轉,再擡頭時,四周靜悄悄地,入眼銀裝素裹,在茫茫白雪覆蓋下,前後左右的景緻竟區分不出異同。戶部尚書家的花園,他也來過好幾次,此時卻在這個熟悉的地方迷失了方向。突然一隻大手拉住他,他轉身望過去,原來是司馬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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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嶗山道士

“這便感動了?我原還以爲楊柳公子多眼高於頂,高不可攀?”

剛慶幸遇見一個熟人的楊柳,表情登時冷了下來。聽他的話的意思,剛纔的情形居然都被他收入眼底,楊柳一陣氣惱。

“怎麼不言語了?難道楊柳公子只有躺在別的男人懷裡,才知道如何說話?”

司馬楓表情之嚴厲,是楊柳前所未見的,他怒極反笑:“司馬公子這是在吃醋麼?”

司馬楓被噎得一楞,手頓時鬆開了,臉上竟然顯得有些無措。楊柳輕瞟他一眼,輕蔑地笑,煙花柳巷之地,每天都上演爭風吃醋的戲碼,只是這其中有哪一莊是爲了情。真情,在這勾欄畫苑之中,有麼?楊柳也不知道他笑的是自己還是司馬公子。

“在相公堂子裡,相信真情,那是傻子。我們這行祖祖輩輩下來,上演了多少有情公子無情郎的事,其中最最悽慘的,莫過於你林詩音了,到現在還多少人在背後笑話你。”

黎詩云像往常一般數落着,語氣中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無奈,眼中卻有掩飾不住的關切。楊柳知道,每次過來看望林詩音,黎詩云都要發一通牢騷,三年了,一次不落,也不知道是爲了罵林詩音還是僅僅爲提醒自己,又或者是給楊柳敲響警鐘。

林詩音,那個曾經一出道便獨佔花魁,兩年間便引得無數文人騷客爭相爲之吟詩作賦的丰姿卓絕的林詩音,此時虛弱地躺在牀上,任由黎詩云絮絮叨叨地嘮叨,蒼白的臉上卻始終都掛着不變的笑容。那曾經傾倒衆生的笑容,失了往日的絕麗風姿,卻仍不失溫暖與親和。楊柳不禁恍惚,外面傳的那些花魁軼事說的真是他?

林詩音當紅之時,楊柳還小,正是被關着努力學各項技能的時候,外面的消息一點也透不到他們的耳朵裡。楊柳只記得隱隱聽說有個詩音公子,驚才絕豔,顛倒衆生。楊柳剛出道時,自己的名字經常被與詩音公子的一起提及,只是那個時候,詩音公子早就自己贖身離了嘯月堂,他也就只成了別人口中傳唱的傳奇。直到三年前,楊柳才真正地見到了他。乍看之下,他如何也不能把心中的詩音公子與當時眼前的人連在一起。

蒼白的肌膚緊貼着骨架,讓楊柳見識真正的骨瘦如柴。一雙原本美麗的大眼睛,如死水一般寂靜無波。更讓他震驚的是他一身襤褸的衣衫,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他緊拽着一個破碗,被一羣孩子追着打罵。要不是黎詩云急喝住了馬車,驚喊了一聲:“詩音!”誰能想到這個滿身爛瘡的乞丐,會是曾經譽滿京華風華絕代的詩音公子。 更新楊柳第七章

黎詩云浸染風月場所十幾年,早就練就了一身金剛不壞的鐵石心腸,卻也忍不住爲這個他以前又嫉又恨的人灑一掬清淚。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身在其中的人,誰都不免感嘆一番。黎詩云雖不是大善人,他也不能看着他落魄至此卻不聞不問。當日他便把他帶了回去,送到他爲自己買的一所小院,僱了兩個人照看他。

三年來,黎詩云從不間斷地延醫買藥,精心照顧,詩音公子雖然不像剛見時那般毫無活氣,但比起他往時的風華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身子更是完全垮了,再多的好醫好藥也捥不住他日漸衰弱的身體。像今日這般的雨雪天,他更是連牀都下不了。

黎詩云最不滿的是,林詩音被人害成這樣,他也從來沒有說過那個人一句不好的話。他默默地忍受身上的病痛,好像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該當的一樣。黎詩云每次的埋怨,他都認真地聽着,卻總是微笑着不發一言。

他的態度讓黎詩云越發的氣不打一處來,就如同當日,林詩音一出道就獨佔鰲頭,他是衆星捧月的花魁,是嘯月堂當仁不讓的接班人,所有的好處光環都是他一個人的,黎詩云只有暗中不懈地努力,自己對自己發誓一定要從他手中奪回一切。卻突然間詩音公子自己放棄了一切,只爲了一個男人。 更新楊柳第七章

黎詩云以前最不喜歡林詩音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清高樣子,都是在勾欄院裡混的,他爲何就能擺出一副高貴出塵的模樣。黎詩云原本卯足了勁是要正正當當地光明正大地擊敗他,他也認定了自己完全有能力擊敗他的,也因此他聽聞林詩音那麼恣意無謂地放棄了嘯月堂的時候,他那麼的恨他,恨極了他。

林詩音總是有自己的主張,有自己的堅持,即使在他落魄不堪的時候,他也從沒改變放棄自己一貫的心意。就如他現在也從不說那人一句不好,更沒說過什麼後悔的話。

黎詩云做不到這樣,他也不希望林詩音是這樣的,他一次次地提醒林詩音,也許就只是想從他口中掏出一些後悔的話,他應該感到後悔的。

林詩音從不說什麼,他對自己的以前閉口不談。他只在黎詩云和楊柳來的時候,微笑着聽他們說話,簡短地回答他們的提問,隨後在他們走的時候淡淡地道再見。

從林詩音處回來的時候,黎詩云總是心情極度不好的,這個時候,誰都盡力避開他,楊柳也不例外。他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斗篷,這樣寒冷的天氣,還是去泡一個熱水藥浴舒服。

楊柳好潔喜歡沐浴的事,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夏日只要稍一出汗,他便要洗浴一番。即使在這樣的寒冬臘月,他每日洗浴也要兩三次。爲了方便他沐浴,司馬公子便挖空心思,請來能工巧匠,在他臥房旁建了間浴室,楊柳自己命名爲藍晶池。

一踏進浴室,一股帶着淡淡清香的暖氣便撲面而來。楊柳褪下衣衫,光腳走在暖融融的木製地板上,慢慢地踩入溫熱的水池。

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木頭房子,四面木牆的夾層和地板下佈滿了銅管,沐浴前在銅管中充滿蒸汽,很快整個浴室就溫暖如春。

房頂上嵌了兩塊拼成圓形的巨大水晶,正午的時候,外面的天光透過水晶石,形成一束巨型的光柱,恰好籠罩住下面的水池,煙霧繚繞,影影綽綽,撲朔迷離,流光溢彩。

一個兩丈見方的圓形浴池,泛着氤氳的水汽,像一塊藍寶石一樣嵌在浴室的中央,這便是它名藍晶池的由來。十二尊生肖獸首在水池邊圍成一圈,徐徐地從口中吐出熱水,形成十二道熱氣蒸騰的小水瀑。

水池壁以及池底,鋪的是純白的玉石板,全都是司馬公子趁着辦皇差之便,千里迢迢從崑崙山採辦回來的,塊塊價值千金。池壁的玉石,雕成四幅仕女出浴圖,線條流暢圓潤,人物飄逸不凡。而池底雕的則是一池的荷花,雕刻線條簡單優美,即防滑又大方美觀。

楊柳舒服地泡在池中,池中的水帶着淡淡的藥香,聞得人渾身舒泰。阿碧蹲在水池邊,不輕不重地幫他揉捏着。每日的這個時候,總是他一天當中最愜意的時光。不用應酬外面厭惡的面孔,不用強顏歡笑,拋開那些難於回首的過往,包圍在溫暖的水中,他纔不覺那麼的空虛與寒冷,恐懼和絕望。也只有在水中,他才感覺自己不那麼的骯髒。

水包裹着的柔柔的感覺,就像母親的懷抱,令他感覺安全和放鬆。

不期然地,他想起了沐桐的擁抱,那麼有力,又十分的溫暖,就如此時泡在溫暖的水中。他想起他的喃喃細語,他說,你不難過就好。也不是沒聽過花言巧語,但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卻突然說到了他的心裡,攪動得他波瀾不驚的心起了漣漪。

“阿碧,你爲什麼要嫁給他?”楊柳的困惑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他怎麼會爲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感動。他記起身邊的阿碧,便是義無反顧地將要跟一個男人走,即使那個男人給不了她現在的富裕舒適的生活。他問阿碧道:“你相信他麼?相信他會一輩子對你好,與你不離不棄麼?”

兩朵紅雲悄然地爬上阿碧的臉頰,她略帶忸怩地低語道:“相信。我相信水生哥會對一直我好,他,他不是那種人。”

他不是那種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