娓院。
楊府衆人都已到場,唯獨荊詞姍姍來遲。
老太太慵懶隨意地躺在坐榻上,丫鬟輕輕地爲她捏肩膀。一旁的張醫師整理着藥箱,丫鬟給他斟了一杯茶。
其餘衆人皆坐於下座,喝茶吃點心,神色閒適悠然,絲毫不見憂色。
“祖母萬福,荊詞貪玩玩晚了,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老太太點點頭,揮了揮手,示意入座。
荊詞走到席末坐下,默默觀察狀況。對座之人不停向她示意,顯然李諶比她先到娓院,她同他大眼瞪小眼,到底怎麼回事?
可惜,她與李諶不在一個調上,瞪來瞪去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荊詞遂作罷,恰巧案上有幾碟點心,她早餓了,先填飽肚子再說。於是趁人不注意,伸手去夾案上精緻的金華糕,一連吃了兩三塊。
“瞧把咱們四娘餓的……”禾姨娘言笑晏晏,打荊詞進門起就盯緊了她,“不知道的還以爲在筎院餓了多少天呢……”
禾姨娘雖笑着,道話卻綿裡藏針,言有所指。
另一邊的楊鈺沛輕笑,“四娘餓久了,竟連規矩也忘了……”
荊詞的手停在半空中,伸縮不是,略爲尷尬。
站在邊上的芳年終於忍不住開口,福身道,“這幾日四娘過的什麼日子娘子們是不知道,府裡的奴婢奴才狗仗人勢對筎院層層剋扣,最後到筎院的東西只有那麼丁點兒,筎院的丫鬟做事亦甚不上心……還請娘子們爲四娘做主。”
頃刻,整個屋子的氣氛都變得微妙起來。
大家不約而同低頭把弄起自己的事兒來。
荊詞反倒愈發尷尬了,這丫頭真是愚笨。
楊壽雁暗自盯着對坐的王婠,嘴角扯了扯,王婠聽聞女兒的遭受,仍舊波瀾不驚,楊壽雁有時候還真佩服她啊,有幾個爲孃的能對自己的親生骨肉視若無睹?
見諸人無言,禾姨娘終於放下茶杯,自己起的哄,還是得自己收拾。她一改之前語氣,淡淡道:“身爲一院之主,連這麼點事都處理不好,怎配爲楊府的娘子。”
一心等待娘子們爲主子做主的芳年徹底懵住,猛地擡頭盯着禾姨娘,這人、這人最會說風涼話了!
“嘿賤婢,瞪我,你再瞪試試,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來。”禾姨娘剜了芳年一眼,面露怒色。
芳年不禁顫了顫……
“還請禾姨娘說話注意分寸,芳年好歹是我院裡的人。”一直沉默的荊詞終於出聲,她的底線就是不允許別人侮辱、欺負她的人。
“楊荊詞,去哪玩了那麼久?”祖母一道話攔下了接下來的口舌之爭。
“回祖母,荊詞去東市逛了逛。”
老夫人哼了一聲,語氣頗爲不屑,“楊府真缺你什麼了嗎?東市有什麼好逛的。”
“太祖母,是我吵着四姨同我去逛街的。”同爲尾座的李諶出聲,笑着賣乖,爾後衝荊詞揚了揚下巴。
荊詞撇撇嘴,算這小子還知道爲她說話。
在座之衆人有些訝異,李諶什麼時候和四娘混到一起去了?但是無人開口,一心等着看好戲。
“李諶頑劣不懂事,你作爲四姨,也跟着不懂事嗎?”楊壽雁冷冷出聲。
荊詞抿嘴,這也能扯上她?
她看着楊壽雁的臉色,驀然想起……莫不是李諶向長姐要的二十金吧?
“禍是李諶闖的,該賠錢的不是我。”
她話一出口,李諶趕忙閉眼,一臉痛苦表情,哎喲喂,這個傻子說這個做什麼……
“什麼錢?”一雙犀利地鳳目好奇地盯着她。
楊壽雁一出口,荊詞徹底懵了,難不成……長姐不知此事?
看着衆人的眼神,她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不小心摔了一隻鐲子,聽說四娘子要去東市,便託她幫我尋家可靠的匠鋪,結果李諶失手又將匠鋪的東西弄壞了。”三姐楊薇娍突然淡笑着道。
荊詞小心翼翼擡起視線,看向一旁的楊薇娍,滿臉皆是訝異,她想不到這個三姐竟然爲她撒謊。
“是這樣嗎?”楊壽雁盯着楊薇娍。
“我哪敢隱瞞祖母和長姐。”
二姐楊鈺沛冷笑一聲,“你敢做的事,明裡暗裡,還少麼?”
“就、就是三姨吩咐我們這麼做的。”李諶見狀,趕忙接聲,連連點頭。
見再無人出聲,高傲的楊鈺沛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哪都有你的事,你少摻和。”
“這麼說來三娘還替李諶賠錢了不成?三娘有這個錢麼?”楊壽雁心思縝密,總能找出旁人的漏洞。
“這事歸根到底是我吩咐下去的,大娘子也懷疑我不成?”一旁的王婠終於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視衆人,淡淡開口。
“好了!”老太太打斷衆人,沒好氣地指責,“爭來爭去煩不煩,你們這些人,個個暗藏私心,活得沒點意思!”
老太太出言責怪,擺起了臉色,衆人不敢吱聲。
“管娘子息怒,人哪,貴在心寬,心寬了才能永葆青春。”張醫師一臉諂笑,嘴角快咧到耳朵上了,勸說的語氣分外輕柔。
“他們嘰嘰喳喳惱我心煩,這哪是來探望我的,分明是嫌我病得不夠重。”
“您兒孫滿堂,諸位娘子郎君又孝順,常來娓院時刻記掛着您,這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福氣,您就知足吧。”
座下站在主子身後的芳年一臉嫌惡地白了張醫師一眼,心裡暗罵,虛僞!
老太太終於被張醫師逗笑,指着張醫師道:“你這人就是嘴甜,懂得哄人開心。”
衆人心知肚明,老太太聲音洪亮、神色紅潤,沒有絲毫病態。年邁鬧騰的管氏,返老還童,愛熱鬧不明說,偏要拐着彎將衆人叫到她院裡來折騰。
“行了,你們都回去吧,看着心煩。”老太太突然覺得興致寥寥,遂開口遣散衆人。
荊詞不禁暗自鬆了一口氣,幸好這次沒有再爲難她。她領教過祖母的古怪,這樣的人,無人不想離得遠遠的。
走出娓院,大家朝各自的院子走去。
荊詞特意慢下腳步等李諶,想把事情問個明白。李諶還算聰明,看見她在前面,便快步走了上來。
“到底怎麼回事?”荊詞揚頭問。
李諶撇了撇嘴,“誰讓你不把話聽完……”
“那些錢究竟是哪裡來的?”
“喏——”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人。
不遠處,一個穿淡黃色襦裙的身影與另一個傲然挺立的身影相對,倆人雖張着嘴,絮絮說話,周圍暗流卻涌動得厲害,氣氛頗爲怪異緊張。
楊鈺沛揚起高貴的頭顱,冷眼盯着一臉平靜的楊薇娍,“瞧你這副得意的模樣,不就一個楊荊詞麼,能助你上天?”楊鈺沛太瞭解她了,她愈發平靜,內心則愈發深沉。
“二姐說哪裡的話,她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她好不容易回來,我只是希望她平平安安。”
“就她這副樣子還奢求平安?笑話,她若能相安無事,老天看得過眼我都看不過眼。”如水雙眸尖利敏銳,似能噴射出火光。
“荊詞若有哪裡得罪了二姐,我替她道歉,請二姐見諒。”楊薇娍垂首,語氣柔軟。
楊鈺沛見她如此惺惺作態,惱怒不禁浮上,“裝什麼裝!我最厭惡你這副樣子,裝個可憐便躲到你娘背後,你以爲你阿孃算什麼,不過一個卑賤的妾!”
“閉嘴!”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不知何時,荊詞已經走上前,她與楊薇娍異口同聲地打斷楊鈺沛。
楊鈺沛聞聲轉過頭,冷眼盯着突然出現在身旁的荊詞,嘴角冷笑,“好個姐妹情深啊。”
“主母走得早,全家誰不是萬分關照二姐,二姐自小以此作爲籌碼刁蠻任性,試問對得起誰?”楊薇娍垂眸,語氣淡淡,語義絲毫不客氣。
“你算老幾?敢來質問我?”楊鈺沛神色微變,不由怒火中燒,揚起手掌便朝楊薇娍扇去……
楊薇娍閉上眼,縮了縮腦袋,下意識地躲閃……
豈料,響亮的耳光並未依時落下,楊鈺沛鋒利的巴掌被荊詞一手接住,穩穩當當,使她動彈不得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