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荀氏攜雁來訪。
爲示尊重,楊琦攜妻、子迎接。
楊明望見領頭之人,面露欣喜,主動行禮道:“公達。”
來人便是數月前來廷尉詔獄之荀攸。
潁川荀氏前以荀淑爲前任家主,其有八子,號曰“荀氏八龍”,荀彧便是荀淑次子荀緄之子。
荀攸之父卻不在八龍之列,便是旁支。
這也是楊明猜測來人會是荀攸的原因。
旁支之中有能力者,及冠之後便要四處跑腿,爲家族出力,藉此混個臉熟。
待行完納吉之禮,楊明邀請荀攸留下餉食。
此時雖仍是九月,但東漢一朝自建國便氣溫暴跌,六月飛雪都有過,九月已是秋風瑟瑟。
好在楊府四面高牆,倒也不懼秋風,且二人所坐石桌中間,有一銅酒樽,下有爐火,內盛青梅酒。
九月青梅成熟,正是青梅煮酒時節。
兩人一邊喝酒吃飯一邊閒聊,與當初在廷尉詔獄時相比,平添了一分愜意。
酒過三巡,楊明忽然長嘆一聲。
荀攸疑惑地望向他。
“世人皆以爲我此時春風得意,然而我卻愁眉不展、惴惴不安也。”楊明嘆息道。
荀攸聞言很是意外:“少君何出此言?”
“公達有所不知,此次北上幷州看似順利,實則險象環生。”接着,楊明便把曹節安排田晏,曹破石及王萌、王吉後手盡數講出。
“若非我去了馬邑,怕是早已客死他鄉,哪還有機會與公達在這青梅煮酒。”楊明感慨道。
“曹節手段,當真險惡至極。”荀攸附和道。
楊明聞言起身,對荀攸恭敬行禮道:“曹節慾置我於死地,水火不容,我該何去何從,還望公達指點一二。”
荀攸見狀心有所動,卻也並未開口。
他雖外露愚鈍於人,但卻極爲聰慧,楊明在荀氏與楊氏聯姻後說出這番話來,他怎能不知是有所求。
然而荀氏婚宦世家,與宦官有着千絲萬縷之聯繫,他並不願開這口。
楊明看到荀攸反應,也並未繼續追問。
荀攸是三國知名謀士,爲曹操進獻“十二奇策”之人,史載荀彧坐鎮,荀攸隨軍,二荀謀略自然不用多說。
這也就是楊明聽到荀氏來納采之時,覺得荀攸可以幫他解憂的原因。
當然他也知道荀氏微妙處境,且荀攸又素來低調,要想問策於他,並非易事。
所以他坐了回去,繼續與荀攸把酒持螯,高談闊論。
等酒飽飯足,他接着發出邀請:“公達,我從雁門得一古書,書無名,其內卻深諳天地至理,不知公達有興趣與我一同觀之?”
荀攸聞言立馬來了興致:“竟有這等奇書?”
楊明點頭,說話間已拉着荀攸往裡走:“此書應當極爲珍貴,我將其藏於閣樓之中,以防失竊。”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閣樓,先後爬了上去。
荀攸上了閣樓後便被一屋子的竹簡吸引過去,楊氏經學大家,藏書自多不勝數。
然而還未等他開口詢問古書在何處,身後楊明再次躬身行禮:“還望公達指點我迷津。”
荀攸迅速反應過來,知道這是楊明詐他。
他有些生氣,轉身欲走,不過走到閣樓一看,頓時哭笑不得。
原來閣樓那梯子,不知道何時已被人撤走。
“此地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我耳,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楊明走過來再次躬身請教。
天地你我四知爲弘農楊氏先祖楊震名言,楊明此時搬出來,倒頗爲巧妙。
“少君何至如此。”荀攸長嘆一聲,終是未開口。
楊明見狀單膝跪地,抱拳道:“其實若僅我一人,無所畏懼,卻恐累及家族,萬劫不復。”
荀攸見狀趕忙上前扶起楊明。
楊明已貴爲亭侯,這等大禮他一介白身哪裡受得起。
而且楊明方纔所言,累及家族,如今荀氏已與楊琦一脈聯姻,在政治上便是利益共同體。
幫楊明,也等同於也是在幫荀氏自己。
至於宦官那邊,聯姻則更多隻是權宜之計。
“少君處境艱難,我也僅能提供少許思路,姑且試之。”荀攸開口道。
楊明聞言大喜,當即起身道:“願聞其詳。”
“我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少君要哪一策?”
楊明面露喜色,他當然是全都要。
“公達可一一詳述。”楊明找來坐榻,示意荀攸坐下來說。
“少君可知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荀攸坐下後便開口道。
楊明點頭。
申生爲春秋時晉獻公太子,爲麗姬譖言所迫自縊而死,而重耳出逃在外,後來返回繼位,是爲晉文公。
“以少君如今作爲,及冠之後求外放一大縣之令,甚至一郡太守皆非難事,若遠離中樞,想必那曹節也未必會阻攔,且曹節早些年得過重病,想必不出幾年自會病逝,屆時少君可用家族運作再回雒陽。”荀攸接着說道。
楊明聞言思索。
這和歷史中諸葛亮勸劉琦如出一轍,可以稱之爲“避禍之舉”。
雖說曹節死後還會有趙忠張讓等人,但論政治能力,他們與曹節相去甚遠。
按荀攸所說,他再回雒陽,自然可以沉着應對。
這確實是一種方法。
“此爲下策?”楊明開口問道。
荀攸頷首。
楊明見狀心喜,如果避禍之舉只是下策,那中策和上策就更加值得期待。
“那中策是?”楊明繼續問道。
“以家族運作,爲司隸校尉。”荀攸這次說的簡短。
楊明卻顯得很是興奮。
因爲有歷史加成,荀攸的下策對他而言並不意外,但是這中策就十足驚喜。
甚至他此時也不得不感慨,謀士果然與常人不同。
東漢十三州,置十三州刺史,行監察之權,監察司隸的,便是司隸校尉。
再詳述一下,司隸校尉便是監督京師及京城周邊地方之監察官。
雖說它的秩僅有比二千石,不如一般郡守,但就和那北軍監侯一樣,位卑權重。
之前那王萌便是司隸校尉,王甫也因此權勢滔天。
“那上策是?”楊明聽完中策,對上策已是有點迫不及待。
“少君可知宦官也分派系?”荀攸反問道。
“中常侍呂強不與他們合流。”楊明回道。
“不僅如此,曹節王甫爲舊宦,趙忠張讓位新宦,他們私下亦爭權不休。”荀攸繼續說道。
楊明若有所思。
“古來政治鬥爭,無非都是‘多立友,少樹敵’,若少君能與趙忠張讓結盟,那曹節自然不是對手。”荀攸終於說出上策。
新宦取代舊宦是趨勢,與新宦結盟是順勢而爲。
而且楊明已除王甫,某種意義上與趙忠張讓等人利益一致。
只要楊明不和那些極端士人一樣喊着除盡宦官,那趙忠張讓等人自然也樂意合作。
而且這麼做風險最小,故是上策。
“多謝公達指點。”楊明起身向荀攸行禮。
有了這閣樓三策,他對前路也看得更清。
不過他並未着急選擇,因爲中策與下策,都需等他及冠之後才能執行。
並且三策各有利弊,他也需要多加考慮。
行完禮,楊明拍手,張遼又把梯子搬了回來。
下了閣樓,楊明親自送荀攸出楊府。
“此番多有得罪,還望公達原宥。”待把荀攸送上馬車,楊明躬身致歉。
荀攸擺了擺手:“少君並非池中之物,今日所言若能些許幫助,攸也榮幸之至。”
言罷,他便示意御者駕車離去。
這反應,可不像什麼榮幸之至。
楊明目送荀攸,也並未在意,他如今的地位要荀氏爲他所用還遠遠不夠。
一直到荀攸的馬車消失在視野中,他才收回目光。
既然憂愁已解,他也是時候收拾一番,準備去東萊與鄭玄會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