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堆人骨。
楊明的臉色霎時憤怒。
他走回正屋,對着王胡母親,憤怒地問道:“王胡到底去了哪裡?”
王胡母親突然抱着頭,瘋狂地搖頭,像是不願去回憶一樣。
楊明轉過身來。
張遼見狀示意護衛先把王大力放開。
“他……他去了營陵。”王大力有些害怕地回道,說完下意識地嚥了下口水。
“鏘!”
迴應他的是楊明的拔劍。
方正的八面漢劍,拔出之後泛出懾人寒光。
王胡母親一下哭了出來,王大力也是“噗通”一聲跌坐在地。
“沒有辦法,我們真的沒有辦法。”王大力重複着話語。
楊明拖劍朝王大力走去。
“已經沒有吃的了,一點吃的都沒有了,里長都被他們吃了,要活下去,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吃的……”王大力的說話開始有些語無倫次。
“你們殺了王胡?”楊明走到了王大力面前。
“不!我沒有!他是我兒子!”王胡母親此時停止了哭泣,大喊道。
“噓!小點聲!”王大力此時突然一下躥到王胡母親身前,捂住她的嘴,惡狠狠壓低了聲音道,“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有吃的,絕對不能。”
王胡母親不動了,屋內忽然安靜了下來,安靜的格外詭異。
“他被換去了哪裡?”許久,楊明開口問道。
他身體這時有些不受控制地顫抖,連帶着他問出的話都帶着一絲顫音。
昔日蔡邕爲他做的賦中,“民易子以相食”不過六個字,如今他卻在親歷。
可那一般都是幼子,王胡都已經十歲了!這就是殺人!
“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沒有東西吃,要活下去。”王大力鬆開手,頹坐在一旁自言自語。
張遼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他直接上前質問道:“我不是給你們送了麥子嗎?”
“麥子在一個月前就被他們搶走了,他說我們是偷來的,不交就要把我們抓走。”王胡母親說着又開始哭起來。
楊明聞言,顫抖的身體漸漸停了下來。
他把劍收起,走出屋子。
冷風吹來,有一點涼意落在手背。
他擡頭,臉上也有點點涼意。
細沙一樣的雪子隨風飄落。
要下雪了。
不一會兒,張遼也走出了屋子。
“他說是換到隔壁裡的孫家。”張遼開口道。
“你去吧。”楊明回道。
“那他們?”張遼回頭望了望屋內。
楊明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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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遼也未再問,叫上兩個護衛往隔壁裡去了。
待心情稍微平復一些後,楊明轉身又回了屋子。
回到屋內,看着還癱坐在那的母子二人,他搬過來一張胡凳,坐到了他們對面。
“你叫什麼?”楊明把目光望向王胡母親。
“薄奚氏。”
薄奚氏,烏桓人的姓氏。
“搶走你們麥子的,是平時抓捕盜賊的,還是來收稅的那批人?”楊明繼續問道。
“收稅的。”薄奚氏想了想回道。
楊明目光一冷,伏雅並沒有騙他,趙延確實劫掠了鄉里。
“你們爲什麼不上山找我?”楊明接着問道。
“我去了,但你不在,我想進城,但城門已經關了,我只能回來,再後來我們餓得沒力氣……”王大力這時接過話去。
楊明無言,一個月前,那時候他被伏直提前請下了山。
這是王胡的命數嗎?
“什麼時候換的。”他深吸了一口氣。
“半個月前。”王大力這回說了實話。
也就是說,他們餓了整整半個月,實在受不了纔跟孫氏換食。
楊明起身,猛地一把抓住王大力,把他直接拎了起來,眼圈發紅:“爲什麼是王胡,不是你?”
是的,爲什麼去換食的人不是你,而是王胡!
王胡那麼努力,那麼樂觀,他本可以成爲治世的郡才,可現在卻成了別人的口糧!
王大力沒有回答。
“回答我!長兄如父,做兄長的不應該保護弟弟嗎?!”楊明憤怒道。
王大力側過頭,不敢直視楊明的目光:“他只會求學,幹不了多少農活,而且……他是個胡人。”
這個回答讓楊明氣得直接把王大力一把扔到地上,然後猛地一腳踹到他肚子上。
王大力痛得大叫。
楊明接着又是一腳,直接把王大力踹得蜷縮成一團。
其他的他雖然憤怒,雖然接受不了,但至少還能解釋,可因爲他是胡人是什麼?
“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他是你弟弟!”楊明眼睛通紅,發泄式地吼道。
王大力除了呻吟沒有回答。
此時那一旁的薄奚氏卻大笑起來。
或許她是不想送王胡去的,可王胡父親應當是死在外面,家裡只能作爲長子的王大力做主。
就在這時,門外有躁動聲。
有護衛匆忙進來稟報:“少主,外面聚集了很多饑民。”
楊明厭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大力,轉身出了屋子。
此時屋外,已全是瘦骨嶙峋,蓬頭垢面,如果那還能稱之爲人的話。
最前面的幾個人應當是聞到了肉味,努力昂頭聳動着鼻子,嘴角有口水流出。
他們的樣子,比楊明在不其城外見到的饑民更加恐怖瘮人。
這些人之前應當是全躲在自家屋中,被聲音給吸引了過來。
“我們走吧。”楊明說着徑直往前走。
護衛舉着刀,那些饑民全都讓開道來。
等到他們走出院子,背後忽然一陣躁動。
不一會兒,裡面就傳來了王大力的罵聲,然後變成驚恐的尖叫聲,夾雜着薄奚氏的大笑聲,最後兩種聲音全都戛然而止。
楊明並未回頭,徑直走向牛車,此時那裡也有饑民圍在周圍,把路都堵住。
不一會兒,張遼也回來了。
他的刀帶着血,手裡拿着一捆帶血的竹簡。
等到近前,他把竹簡遞給楊明。
楊明打開後,看到是《周禮》注。
鄭玄注書,兼採古、今,尤以三禮爲主,《周禮》即是三禮之一。
此時,空中已經開始飄起了雪花。
楊明通紅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婆娑了雙眼,滴下淚來。
他不知道王胡是怎樣被送過去的,但在他清醒的那一刻,哪怕飢寒交迫,他也仍在研習鄭學。
許久,楊明把竹簡收起放入懷中,接着對張遼說道:“等回了不其縣,你先回家中。”
張遼聞言直接跪了下來:“遼爲義從,豈能不在主公左右,刀山劍樹、火炕鑊湯,在所不惜!”
楊明雖然未說,但是他知道楊明對王胡的看重,所行之事必然兇險。
楊明見狀也未多說,示意張遼起來後,接着便站上牛車,面向一衆饑民道:“我家中有一大倉麥子,只要你們跟着我,我全分給你們。”
說完,他掀開牛車上的布幔,把原本帶來準備給王胡的一袋麥子劃開,然後撒了一把到饑民羣中。
饑民頓時如狼似虎一般撲了上去,一些甚至想要撲到牛車前。
場面有些失控,張遼隨即拔刀砍死兩人,護衛也回過神來,砍死任何敢靠近的饑民。
饑民瞬間退了回去,雖然他們此時看起來如喪屍一般,但仍有求生的本能。
楊明接着又撒了一把,饑民全都涌了向了那一側。
“走。”楊明隨即對張遼說道。
張遼趕着牛車往前,護衛舉刀護衛在兩側。
楊明則是時不時往身後撒一把麥子。
待他們走出裡來,身後已經跟着一大羣饑民。
張遼駕着牛車,和饑民保持着幾十米的距離。
就這樣一路灑一路走,時不時有饑民匯入其中。
他們並不是所有人都看見了麥子,但是聽見前面的人嘴裡喊着麥子,便逐漸匯入其中。
此時的他們早已喪失了思考能力,在本能的趨勢下,亦步亦趨地跟着。
等楊明他們走到距離不其縣只剩幾裡地,已經能遙望見不其縣城時,他的身後已匯聚起了近千饑民。
浩浩蕩蕩,宛如一羣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