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君和陳如心回來了, 陳玉芳是最不高興的一個。從小到大,這對兄妹都跟在薛慈身邊,與她不親近就算了, 還時常起衝突。陳志君更可恨一直以小大人自居, 欺負她那是家常便飯。
後來趙氏孃家祖母身體一直不好, 這對兄妹隔些日子便回去待上幾個月。她才得以從薛慈身上一一將仇恨討回來。
晚飯的時候, 陳家破例一家團聚。桌上, 陳志君兄妹一直給薛氏挾菜,又勸父親多吃養身體,看起來他們倒像一家四口。陳玉芳氣得食不下咽。想放碗離開, 又不敢在父親面前放肆。
陳前禎則一直安靜,除了陳如心問他話他才說上一句, 直到吃完一碗飯, 他打了聲招呼便離開。
薛氏望着他離開, 神情擔憂。
這兩日陳玉芳一直主動避開陳志君兄妹。不過響午時,她離開陳家逛街去了。沒有看到有人尾隨, 她長長嘆出一口氣。
她先去了一趟玉春堂,買了些喜歡的胭脂水粉,看到滿大街的稀奇玩意兒又忍不住多逛一會兒。
此時人羣擁擠,紅梅原本緊跟在陳玉芳身後,可陳玉芳一看到好東西就不停的擠過去, 三兩下主僕就被擠ⅰ
正在此時, 陳玉芳突然覺得頭昏, 爾後一隻大手攬過她的腰。一路往外擠。
醒來時, 陳玉芳躺在地上, 視線很模糊,像是天黑了。她嚇得尖叫, 不停的喊救命,摸了大半天才摸到牆,可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住,低頭一看,模模糊糊有一隻血手緊緊抓住她的腳。
啊——
她慘叫一聲全身發軟倒到地上。同一時間,牆角亮起一支白燭。將四周的景物照得清清楚楚。四個角落裡分別坐着一個或多個臉色發白,神情冷漠的人。他們雙眼無神,如黑洞一樣,癡癡望着她。
這是到了哪裡?是地獄嗎?陳玉芳嚇得面無血色,全身發抖。
“姑娘。”一個低沉而冷漠的聲音驟然響起,吐字緩慢。
陳玉芳四下張望,可根本不知道是誰開的口。
這時,聲音又飄來,“只有生前作惡多端,心腸歹毒的人才會被打入這十八層地獄。你殺了很多人嗎?”
“不,不是,我沒有殺人。”
另一個聲音響起,“來這裡的都說自己沒有殺人。”
陳玉芳再度傻眼,光是十八層地獄幾個字都讓她心驚肉跳。十六年來,她確實未殺人放火,但自己做過些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她自然心中明瞭。
她掙扎甩開腳上的那隻血手,退到另一邊,卻不小心將一具靠牆的白骨碰倒。森寒白骨入眼,嚇得她又是一聲慘叫,流淚不止。
與此同時,一黑一白兩人從天而降,離地三尺站立,冷冷的盯着陳玉芳。儼然閻王殿前的黑白無常。
“陳玉芳,回過頭來。”黑無常輕喝,將手中的生死簿打開。
然而就在陳玉芳回頭時又是一聲慘叫,就差沒有當場昏過去。
黑無常繼續念道:“陳玉芳,女,十六年歲,梅縣人,陳家嫡出。原本壽命三十五歲。因殺死陳家養女薛慈而被降壽命,以命償還。”
白無常附和:“從今往後,這十八層地獄就是無盡歲月裡你的安身之地。”
“什麼?”陳玉芳冷汗直流,全身發抖。但不忘爭辯。“我沒有殺人,是她自己跑的,跟我沒有關係。”
“自己跑的?”黑白無常對視一眼。白無常又問道:“老實交待,若是誤判我等定讓你重見天日。”
這一聲斥喝,讓驚慌失措辭的陳玉芳斷斷續續吐出了這些年對薛慈暗害。一旁的人發出驚噓聲,讓人毛有悚然。
黑無常憤喝,“聽說你有個朋友叫文秀敏。”
“是的是的,她一直想嫁給我哥。就是她提出讓我娘把薛慈提前秘密的嫁出去。是她害了薛慈,你們去找她吧,不要找我。”
角落裡有個男人將記錄好的紙遞給白無常。白無常大步來到陳玉芳面前,讓她畫押。陳玉芳顫抖的按下去,整個人也癱坐到地上。
白無常對陳玉芳輕哼一聲,把紙遞給黑無常。隨後兩人緩緩上升,消失不見。
這時,大門打開,強烈的陽光劃破黑暗,把整個屋子照得一片明亮。那些之前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紛紛從大門出去,短暫的吵雜後恢復安靜。
原本絕望的陳玉芳突然擡頭看大門,白光烈陽,讓她意識到什麼。葛地,她爬起來衝向那扇門,腳上絆了一跤,半個身子摔到門外沐浴在陽光下。
大好晴天,萬里無雲。她再次回頭看這所謂的十八層地獄,忽然向天大喊。
“陳志君,陳如心,……”
百丈外,黑白無常摘掉面具,脫下衣服,露出本來模樣。清秀白麪,正是陳志君兄妹倆。
“兄弟們,多謝啦!這是另一半酬勞,記住要保密。”陳志君將滿滿一袋銀子交給那些人,當下兩方各自走開。
陳如心氣不打一處來,臉色很難看。
“好個陳玉芳,簡真是豬狗不如。死後必定要下十八層地獄。”
陳志君看了一眼手裡的紙,冷笑收好。“心腸歹毒的惡婦,還枉想嫁到申家。簡直是做夢。”
“就是。要是姐姐有個三長兩短,我定會將這紙拿到州府衙門,將她和姓文的一同告了。”
陳志君瞪向妹妹,“別搶我的臺詞。你個小女孩家家,要像姐姐那樣知書達禮才行。”
兄妹倆不再多言,直奔陳家。二人並未將從陳玉芳口中得到的消息告訴薛氏。而是悄悄整理行裝。
果然,如他們預料的那樣,陳玉芳並不敢將白日的事情告訴任何人,把自己關在房裡誰也不見。
趙姨娘祭日當天,袁氏一早與陳老爺出門,去寺裡上香。陳如心默默流淚。陳志君擁着妹妹勸慰幾句,同薛氏一起去給母親上墳。
第二日一早,陳志君留下書信給薛氏,帶上妹妹陳如心策馬離開梅縣,踏上尋找薛慈的路。信中有言,若是找不着人,則半年爲歸期。
薛氏去到孤獨的院落,發現薛慈給兄妹倆做的衣服全部被帶走。
此事讓陳老爺憤怒不已,一雙兒女隻字未留給他,把她個父親當作了什麼?然而陳靖禎提起昨日趙姨娘祭日之事,陳老爺突然臉色陰沉的掃了一眼袁氏,爾後獨自起身離開陳家。之後連着幾日一直沉默。
陳家裡,陳玉芳白日不敢出門,晚上不敢熄燭,在恐懼中度日。袁氏半病半憂,脾氣漸大,裡裡外外不得安寧。陳老爺沉默少言,開始去鋪子逛逛,身體無法恢復,漸漸把大任交給陳靖禎。陳靖禎願意在忙碌中過日子,累到無力去相思。
唯有薛氏,依舊如平常一樣,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平日裡小鮮蘇秀他們每日過去來陪陪她,順便跟她學繡技。個個都揚言,待日後薛慈回來定要比個高低。
陳家家大院多,也唯有這偏院才能感受到一線人氣兒。
距離薛慈離開已經大半個月。風波漸漸平息,申正鴻也終地得到解禁。走出倉庫大門那一刻,他下巴上滿是鬍渣,猶如一個頹廢的中年人。
然而梳洗一翻,恢復原樣,他依然精力充沛。不過過去的張揚已然內病
葛東都有些不習慣。
“少爺,您是不是關傻啦,怎麼話也不多說了呢?”
申正鴻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這叫精力內斂,成熟男人必須懂的道理——善於隱藏。”
葛東摸頭說了句好高深,之後把陳家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聽到陳玉芳莫名其妙去了趟十八層地獄,他哈哈大笑,還特意給老天爺作揖,說了句感謝老天有眼。
“少爺,您可知道陳玉芳這事是誰做的?”
申正鴻摸摸下巴,“還用猜嗎,陳志君回來了,能放過陳玉芳。”
“回答正確。這消息我還是從大鬍子那裡得到的。”
“你沒事跟大湖混了?小爺這些天被關起來你閒得蛋疼?”申正鴻不悅。
葛東趕緊解釋,總之換來陳家的大消息,申正鴻還是挺滿意的。他現在最擔心的是自家的生意。
他比任何人都想去找薛慈,可是眼下他做不到。大半月的倉庫反思,他承認自己過去確實過於衝動。如果不顧一切去找她,家中基業沒落,他將有何顏面再言娶薛慈。
面對父母,他不再提過去隻字,一心投於家中生意。雖爲新人,但憑他的聰明才智努力一翻,總算把生意穩定下來。申老爺心感安慰,有意讓他繼承家業,便逐漸轉入幕後。
申正鴻,陳靖禎成爲後起之秀,融入商場。
然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並非商場,而是東湖。
東湖水依舊,唯有花變樣。時間過去一個多月,荷花凋零,新藕漸成,風景獨好。而當日紅妝佳人,依舊不知去向。
兩個男人,一罈酒,一條小船,在東湖中心隨波飄零。
沒有人提起薛慈二字,但字字句句無不透露對薛慈的相思。他們也不再像過去那樣爭強好勝,而是成爲惺惺相惜的好友。把酒人生,樂此不疲。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經常有人看到傍晚夕陽下,一條小船飄蕩在湖中心,有兩個男人在船上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