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利厚毫無畏懼之感,從容地坐在了沙發上。
爸爸!跟在後面的紅葉怯怯地叫了一聲。
張洪陽氣呼呼的,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對於女兒的叫聲,他不知道該不該回應?應吧,女兒幹了這種丟人的事,自己不應該再答理她;但是,女兒畢竟回家來了。這說明,紅葉的心裡還有這個家。她不像那個楓葉;被趕出去之後再也不回頭了。雖然每月她照樣付給爹媽生活費;但是,任憑多少人勸說,她也不回這個家了。
秋紅不知跑哪兒去了。幾個來壯聲勢的鄰居躲在隔壁的屋裡(一旦談判破裂,他們就準備對這個薛利厚進行一次拳打腳踢的教育),審訊和談判的任務只能由他一人來承擔了。
姓薛的,我們沒有請你,爲什麼到我們家裡來?
是紅葉要我一起來的。
這麼說,你是不想來?
不不不,既然我和紅葉交了朋友,我理應來看望你!
張洪陽“哼”了一聲:朋友?如果你不健忘的話,35年前的事還記得吧?
人非聖賢,誰能無過?請相信我,我已經改變了自己……這次,是你們政府邀請我來參加文化節的。
姓薛的,說實話,像你這種人,還能誠心誠意地與我的女兒交朋友?你那點兒缺德的心眼兒別人看不透,我還看不透嗎?
張師傅,我沒撒謊,我是真心對她好。如果我這樣做會傷害你的感情,那我現在就走。
走!哼,想得美,我還沒說完話哪!張洪陽大喝一聲:姓薛的,別看我下崗了,可我還是鎖陽國有企業的工人;我們工人階級的心胸是開闊的,沒有我們吃不了的苦,沒有我們忍不下事兒……按照鎖陽的規矩,你辦了這種損事兒,應該把你*“老二”剁下來,讓你受到嚴厲懲罰。可是,紅葉是我的女兒,我不得不爲她的將來着想。說吧,下一步,你想怎麼辦?
張師傅,你放心,我會對她負責的。
怎麼個負責法?
我會讓她到我的公司裡當秘書,我會給她五千元以上的月薪,我會讓她幸福,我會……
住嘴!張洪陽憤怒地將茶几一拍:姓薛的,你他媽的少放虛屁!
我、我怎麼了?
告訴你姓薛的,我張洪陽是全國勞動模範,是鎖陽的知名人物,(說到這兒,他指了指牆上掛的獎狀和大照片)省委、市委領導都跟我握過手。你以爲我好糊弄。乾脆,你給我說一句實話,你想不想跟她結婚?
這……這是大事兒,我得考慮考慮才行。
什麼,考慮考慮……
呃,張師傅,別誤會,我是說,結婚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要慎重纔好……
他媽的,你們這種人還拿結婚當大事?你以爲我不知道,你都離了幾次婚了。對不對?
是啊是啊,正是因爲這樣,對結婚的事兒我才更慎重。
哼,薛利厚,你要耍滑頭,是吧?
不不不,我是說,要慎重……嗯,你們當父母的,對女兒的婚事不也應該慎重考慮嗎?
好吧。張洪陽點燃了一支菸,鄭重其事地說道:要說慎重,誰能不對自己女兒的婚事慎重?可是,你沒有給我慎重的時間,你們都弄到一起去了,你讓我怎麼慎重?
弄到一起怎麼啦?現代社會,感情開放嘛!
開放?再開放我也不允許我的女兒對你這種人開放!姓薛的,就你這個熊樣兒,你以爲我會心甘情願地把女兒嫁給你?你以爲你有了幾個臭錢,就拿我們工人的子女不當人?告訴你,瞎了你的狗眼。我們現在窮是窮,可我們的骨頭沒軟,我們的志氣沒丟,我們的人格沒倒,我們心中的希望沒有破滅──我們鎖陽的國有企業遲早有一天會好起來,到那一天,我姓張的還是全國勞模,我還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不管站在誰面前,我的頭永遠擡得高高的!你們這些人,靠了國家的貸款發了橫財,又把我們的國有企業*的這個破產、那個下馬,鬧騰得我們工人放假的放假,下崗的下崗,你們這是作孽!老天有眼,早晚你們會遭報應的!
張洪陽聲嘶力竭的喊到這兒,像是訴盡了心中所有的冤屈和不滿,說完便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黔驢窮技!薛利厚瞅了瞅歇斯底里後的張洪陽,冷笑了一下。他神態自若地站起來,慢條斯理地說道:張師傅,這麼說,你是不想把女兒嫁給我了?
哼!
既然這樣,爲什麼還要*我與你女兒結婚哪?
你應當承擔的這件事的後果。
承擔後果,不一定非要結婚不可。
你想怎麼樣?
要錢,我給錢;要工作,我給工作;結婚,我現在不能承諾。
你說準了?
說準了。
要是我非讓你結不可呢?
你要硬*我……
對,姓薛的,我今天就*你一次:這婚,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
薛利厚毫不認輸地喊了一聲:你們這是藉機敲詐!
他媽的,你說我敲詐,我就先把你敲了!哥們兒……
屋裡的人早就憋不住勁兒了,唿啦一下涌了出來。
怎麼,你們要打架?
一個戴眼鏡的人走到了薛利厚身前,擡了擡他的嘴巴,非常文雅地說:哥們兒,既然幹了虧心事兒,就該認“栽”啊!
你們?
你應該痛痛快快答應張師傅的要求,順便再寫個“字據”。
“字據”?
是啊,說白了,這“字據”就是一張結婚申請書。
這……我不寫?
不寫,不寫的話……你今天還想走出這個屋子去嗎?
你們想怎麼樣?
老三,教訓教訓他。
這時,一個小夥子伸出一腳,將薛利厚踢翻在地。然後,俯在他的臉上認真地問:先生,你是想要鼻子還是想要耳朵?
你,你們這是……
先生,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我原來是個挖煤的礦工。因爲一個大款買了我的礦,讓我下了崗,我就改做殺豬的劊子手了。說着,他手裡的尖刀在薛利厚的眼前晃了晃:不過,今天我不用動刀;我的手特別有勁兒,不用刀就能把豬的耳朵擰下來。那個讓我下崗的大款的耳朵就是用我這支手擰下了來的。今天,你告訴我,是讓我用手擰哪;還是用刀削?
小夥子說完,便開始攥緊拳頭運起了氣功。
只是,他的手還沒伸過來,薛利厚就爬到張洪陽面前求饒了:張師傅,我
結,我結還不行嗎……
秋日斜陽,照在了“東北公司重化機械廠”的木牌子上。
冷寂的廠院,地上已經長滿了雜草。
留守的人員有的蹲在地上認真地拔草,有的在賣力地打掃着廠院。雖然工廠停產已有時日了。但是,他們還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維持工廠原有的良好形象。
幾聲狗吠,一排閃亮的黑色轎車駛進了工廠院子裡。
看守人員制止了狗咬。
薛利厚與張董事長几個哥們兒一起下車,前面的車裡,走下了一個矮個子、禿頭頂的人。
禿頭頂的人向薛利厚他們打了個招呼:各位稍等,我去找他們廠長。
薛利厚急忙擺擺手:茨經理,不用不用,我們自己走一走吧。
薛利厚的身後,跟了紅葉。
此時的紅葉,穿了一身紅色的高質料的旗袍。她的脖子裡掛了金項鍊,手上套了銀手鐲,一對耳環金光閃閃的,已經是一身貴夫人打扮。
被稱爲茨經理的禿頭矮個子看到濃妝豔抹的紅葉,眼睛一下子直了。小姐,您……是不是姓張?
紅葉反感地瞅了他一眼:怎麼了?
你和張曉麗是一對親姐妹吧?
紅葉聽到這兒,警惕地看了看他,撒了一個謊說:我不認識她。
茨經理的眼睛仍然目不轉睛盯着她:這……你們倆長得太像了,簡直就像是一個人!
紅葉將頭一扭,嘴裡咕咕噥噥地像是說了個“討厭”,隻身走到了一邊。
考察者們走進了一個車間。
看守人員身穿潔淨的工作服,向客人行注目禮。
薛利厚拍拍看守人員的肩膀:師傅,每月開多少工資?
看守人員精神抖擻地大聲:一千元!
進入了工廠的設計部門,偌大的設計室只剩了兩個人在“爬”圖版。
薛利厚拿起他們的草圖,看了看說:聽說這套設備試車時已經被宣佈失敗了,還有繼續研製的必要嗎?
設計人員微微一笑:先生,我想,我們工廠總有一天會重新開工的。
薛利厚問:廠子給你們倆開工資嗎?
兩人立即說:開。每月一千元。
薛利厚敬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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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隊伍一旁的茨經理聽了設計人員的話,嘴角出現了一絲譏諷的嘲笑。然而,他的眼睛卻始終在紅葉的身上溜來溜去。
厂部的機關大樓裡,冷冷清清的讓人寒心。偶爾,從敞開的門裡,傳出一兩句說話聲。
薛利厚快步走向了掛了“財務處”牌子的辦公室。
財務處只有一名留守人員。她看到薛利厚,立刻有禮貌地站起來:先生你好!
薛利厚點了點頭:這位女士,你好,我想看一下這個月的工資表。
女士遞過來的一張紙上,印了“留守人員工資表”幾個大字。
在最右側“實領工資”一欄裡,所有的數字都是一樣的:200元。
薛利厚深深嘆了一口氣:廠子倒了,人的精神還挺立着!
茨經理在一旁瞅了一眼紅葉,隨後討好地嘿嘿一笑:薛先生,這種精神就送給你們了。
紅葉露出一副厭惡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