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螣蛇。
葉芷突然真真切切意識到兩個人不僅僅是姓名不同, 他們或許真的不是同一個人,那她來到這裡,遇見螣蛇又是爲了什麼?
遍體生寒的葉芷眼中只剩了下迷惘無措, 她不想再看到那一幕, 輕輕勾了勾雲華的衣袖, 說:“夠了, 雲華我們走吧!”
“想來就來, 想走就走,你們當這是仙界來去自如?”螣蛇冷哼一聲,面色不善, “雲華上次的帳我們還沒算清呢!”
螣蛇推開倚在她身上的女子,眉目間是少有的陰冷, 雲華下意識擋在了葉芷跟前, 扭頭看看自家妹妹, 又看看雲華,總覺得有些不對, 他也不是沒與螣蛇交過手,只是先前的螣蛇卻不似今天一般,好像是覆蓋着冰面的火山,隨時都會傷人。
被雲華擋在身後的剎那,葉芷眼裡起了波瀾, 時時刻刻都在被人護着, 這就是有了哥哥的感覺?只是, 心結不解, 芥蒂未消, 葉芷怎麼也沒法坦然將自己看做雲華的妹妹,葉芷憂慮重重, 移開視線的時候,恰好看到那被推開女子的正臉,那眉眼竟是……白矖。葉芷心裡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我們先回去。”葉芷拉着雲華的袖子懇求。
面對着螣蛇,她總會想起葉白,心裡像是紮了根刺一樣疼疼的,她已經是逃不開了,能選擇的就是面對,只是她想她需要理清下自己思緒纔有勇氣去面對螣蛇那張和葉白一模一樣的臉龐。
葉芷語音壓得雖低,螣蛇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眼眸暗金色澤閃爍不定,倒叫一旁的白矖狐疑地瞄向那被雲華護在身後的少女身上,那個仙氣,先前螣蛇陰着臉回來的時候,身上染得不就是這個氣息?
“我要是想走,你留得住?”雲華也從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
螣蛇無端勾起嘴角,“那便試試。”橫豎他要留得人從來不是他。
兩人眨眼便交上手,仙法妖術好似暗夜裡的煙火交相輝映,其中的兇險卻是葉芷這個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得出來的。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也不知道是爲了雲華還是螣蛇。
葉芷一味擔心別人,卻沒注意到腳下有一細長的蛇尾蜿蜒而來,雲華瞧得分明,大急之下欲脫身而出,只是他看到的,螣蛇自然也是看到,冷冷瞥了擅做主張的白矖一眼,瞅準了雲華的一個破綻,一掌擊了上去。
“啊!”
葉芷的驚呼一半是爲了雲華,可另一半卻是爲了她自己,蛇尾如藤將她手腳捆了個結實,妖嬈的蛇身美人調笑出聲,“柔嫩得像只小羊羔,螣蛇這才幾日不見,你的口味竟是變得如此奇特。”
“放開她!”硬受螣蛇一擊,雲華的臉色也白了幾分,只是看到青瑤被縛,情急之下又欲出手,反而牽動了自身的傷勢,臉色愈發蒼白。螣蛇的上古妖獸之名不只是叫着好玩,放眼平日,兩人也能鬥個旗鼓相當,可若是有傷在身,那就另當別論了。
“呆子!”紅影一閃,卻是姍姍來遲的司命,真是凡事牽扯到他這個妹妹,雲華便成了呆子,一個仙君便是平日再怎麼強勢,跑到妖界去跟上古妖獸打架,這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佔,也虧得是雲華,若是換了旁得仙人只怕早就成了妖獸的口腹之餐。
“司命……”快去救青瑤。還不等雲華說出聲。
司命主文也不擅武,她看了葉芷一眼,那眼裡的歉意讓葉芷心下微沉,來不及多想,葉芷下意識對她做了個快走的嘴型,見兩人就沒了身影,葉芷長出一口氣,若是雲華真得是因爲她折在這裡,她恐怕這一生都不得安心,還好有司命……
“喲,這麼寶貝的妹妹就這麼捨棄了?傳說裡的雲華也不怎麼樣嗎?”白矖笑道。
“趁人之危。”葉芷語氣生硬,聽見別人編排雲華,她心裡也不是滋味。
“哦!”細長的手指劃過那細嫩的臉頰,白矖突然扭頭衝螣蛇笑嘻嘻說道,“螣蛇,這丫頭給我可好?好久沒見過這般笨的丫頭了。”
“想要,自己擄去。”
螣蛇不客氣地將白矖的尾巴彈開,拽出踉踉蹌蹌的葉芷。
“葉芷?青瑤?”螣蛇諷刺冷笑。
葉芷抿着脣,不說話。她不曾對他撒謊,但是有些事情卻不是坦白就能解決的。
葉芷的行爲被螣蛇當成了默認,他眼中的冷意又多了幾分,想起那莫須有的葉白,又想起那日自己回去後空蕩蕩的山洞,這就是神仙,慣常虛情假意的神仙。
葉芷被螣蛇抓住,回到仙界的司命和雲華兩人差點爲此翻臉。
“你以爲我不想救青瑤?那種狀態下我只能救一個人。”
“我沒求你救我!”雲華清楚自己只不過是在遷怒,那種情況下,司命能救出他已是僥倖……只是他親手將自己的妹妹推進火坑,這叫他心裡該是如何難受?
知道雲華心裡不好受,司命心裡一軟,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雲華大驚。與司命相交多年,他如何不知對方從來都是有的放矢,她說這句話可是喻示着青瑤要出事?
“前幾日,我翻命薄時,竟看到了青瑤的名字,若隱若現在命薄的最後一頁。”其實司命還是隱瞞了半句話沒說,那命薄上不但多了青瑤的名字,還多了螣蛇的名字,兩人名字靜靜相連,顯然兩人的命格是糾纏在一起,顯然他們之間的情緣已經是避無可避。
“怎麼可能,你那命薄不是隻能記錄凡人生死嗎?”不待司命說,雲華已然清楚他這個妹妹的仙路怕是也要走到盡頭了。
“可是與螣蛇有關?”
雲華的語氣沒有絲毫質疑,司命清楚否定也是沒用,只得點頭。
雲華沉默良久,終是不再言語,原來真如他之前的推算,即使百般維護,青瑤也是避不開她命中的那一劫難嗎?
雲華的心思,司命多少也是能猜到些,見他平靜下來準備養傷,才略放下心來。
她還真是怕這呆子要是再一根筋兒跑到妖界去找螣蛇理論,屆時才叫麻煩。
葉芷雖說是被螣蛇幽禁,卻只是一個人被關在那不見天日的暗穴內,螣蛇也好似遺忘了還曾關着這麼個人,她整日無所事事地倚在潮溼的洞壁發呆,也還好現在她怎麼說也是個仙人,不需要吃喝也不會被餓死。
只是一個人呆久了,渾渾噩噩間,青瑤的往事卻在半睡半醒間紛至沓來。
還扎着總角的小丫頭扯着跟她同年歲的小男孩的衣裳,吵着要吃糖,小男孩裝作小大人樣爲小女孩買來一串冰糖葫蘆……
再往後,日子長了,小丫頭長大了,也不再跟在小男孩身後到處跑,當年的小男孩也愈發的清心寡慾,似冰雪般不可親近,唯有兄妹兩人之間的感情未曾疏遠。
兄長機緣巧合之下得了仙人指點,步入修道一途,卻舍不下年幼小妹,只可惜小妹頑劣,一直到兄長成仙之時,於修道一途仍屬於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誰知僅憑兄長的溺愛,小丫頭居然也登上仙界,成了一名掌管藥草的小仙,每日也是樂得清閒,一直到無意之間被司命推下凡間……
青瑤的人生如走馬觀花,一幕一幕交替在葉芷腦海裡浮現,青瑤的喜怒哀樂,葉芷感同身受,本是涇渭分明的分界卻在逐漸模糊,葉芷不敢去想,也沒時間去想。因爲一直不曾露面的螣蛇突然出現在了她面前。
螣蛇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那個面色蒼白的女人,仙人在妖界待久了,妖氣仙氣衝突,多半都是葉芷現在的模樣,而且葉芷居然能撐這麼久,也只不過臉色發白,着實也算得上另類了。
“這麼久,也不見雲華來救你,可見他當真沒把你放在心上。”螣蛇開口說出來的話卻連他自己都是一驚。
葉芷淺笑,“他就不該來。”
那抹笑落在螣蛇眼中就分外刺眼,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爲什麼要跟這個屢次三番觸怒自己的女人說這些。
見螣蛇轉身要走,葉芷嘴脣動了動,鬼使神差地問出聲,“要聽我講故事嗎?”
螣蛇略側過頭,去看那個角落裡的女人,小小的縮成一團,縮在陰影裡,總會讓人覺得有那麼點可憐,儘管眼中不耐,螣蛇還停下了腳步,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能說什麼花樣來。
“有一個傻瓜,她身邊有很多對她好的人,她一直都很幸福。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她,傻瓜其實你不是傻瓜。傻瓜其實你是個呆子,那些人對你好,也只是因爲你是呆子。”
“傻瓜不信,可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傻瓜就慢慢相信其實他們對她好,真的是因爲她是呆子的替身。傻瓜很傷心,傻瓜想離開,可是接着又發生了件事。那件事讓傻瓜迷惑了,她有身爲呆子時候的所有記憶……那傻瓜到底該是傻瓜還是呆子?”
螣蛇冷笑出聲,什麼傻瓜呆子?去相信她的話的他纔是真是腦子進水了。
“傻瓜呆子有什麼區別?”
“嗯?”葉芷愣愣擡起眼,望着那轉身而去的背影。
“不過是一個人失憶了不記得之前的事了,難道就可以從此將一個人強行分割成兩個人嗎?”
“所以說……傻瓜竟是呆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