莨欒看向她們, 身子卻往後退,在她們怔愣時化作白光破窗而出,身影隨處落下, 是一座高山, 慘淡的月光透過紅葉落下, 悽悽冷冷。
身子剛站穩, 三道身影也隨之落下, 光影斑駁,面容在樹下不甚清楚。
“即便是你殺了木溪,我也能讓魔皇重生。”子衿說這話時, 雙手快速結印,這是她們妖族的術法, 竟有扭曲時間之能, 卻見她停止結印後, 原本只有慘淡月光透射的楓葉林,那被楓葉覆蓋的草地, 竟有流螢破土而出。
開始只是一隻兩隻,後來是成團成羣,直到將紅葉林照亮,流螢光照射整個林間。
身影在流螢光下清晰,莨欒便暗暗心驚, 看來這是場惡戰, 空有過往記憶, 卻沒之前半點本事, 只有這六十多年修爲的他要怎麼鬥這天生是妖, 血統純正的子衿,且不算靜煙與那女妖。
唯一有點底氣的, 是這紅蓮業火:“你想殺我,不覺得太輕易了?”
放出紅蓮業火時,她們三個的臉色也變了變!畢竟這是可以燒燬一切的東西!
“那就試試。”子衿說完這話,右手擡起,身影快速奔來。
即便是心驚,也只能迎風而上,莨欒施以還擊之術,雙掌對擊時,餘勁震盪。
就算有紅蓮業火,也改變不了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實,子衿那一掌,看似無力,實則千斤,打在胸口時,那本就缺少一根肋骨的胸腔,連着內臟,都狠狠的震動了一番。
在地上滑出一段距離,一股腥甜翻涌而上,溢出咬緊的牙關!
子衿在不遠處,居高臨下的姿勢,宛若女王,看着如喪家之犬的莨欒:“不如放棄抵抗好死的痛快些。”
“呵...”擡手擦掉溢出的血,那一掌攻勢太重,有如千斤砸在身上,致使動都難動:“你莫非到現在才明白,我的存在,就是給你找不痛快嗎?”
“如今的你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子衿冷笑。
“是嗎?”莨欒看向她後邊的女妖,她的臉色變化着,臉上有痛楚之色,而致使她痛苦的,正是她腹中僅存的殘魄。
那畢竟是木溪的魄,強大到可以顛覆,便是子衿也無法完全容納,所以纔想出養魂之法,以結魄燈凝聚着木溪的魂,再從木溪身上抽離出一魂六魄,分別以自身和她人妖體養育着,等到成熟之時,再以移魂轉魄之法移到她體內,最後完成魔皇的重生。
“你的如意算盤是不是從來都不會料想她人?”那女妖已經痛的溢出冷汗,如果不抽離,就只能分娩,可分娩下來的魂體就不純正。
“所以纔要儘快了結你,不然她多痛苦。”
想來她已是清楚,他不會再行移魂轉魄之術!
子衿揚起手,正想結印時,天邊卻飛來一道紅光,闖入了這以流螢照亮的天地,他在身後落下,莨欒看見子衿臉上露出錯愕之色時,躺在地上的身子也被人扶起,輕柔的動作,熟悉的聲音:“莨欒...”
是月華...莨欒痛的閉上眼,說不出話時,有一道渾厚的力量涌進身體,一下子就溫暖了因木溪死去而冰冷的心。
這少年...溫暖的一如當年。
隨着月華而來的,還有一個人,記憶想起,這個人就變得熟悉,他是月華所愛之人,流景。
“豔骨...”流景喊道。
豔骨...是月華的名字嗎?他怎麼忘了,月華誕生之時,東華曾說過,日後他會愛上賜名給他的人。
原來天命,一直循環着...
木溪,你便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才這樣決絕的讓我送你先走嗎?“你再不讓她生下孩子,她就活不了了。”魔胎終究會吸乾她的能量,爆體而出。
“身爲我妖族的人爲妖族的王獻身,是她們的榮幸。”
莨欒回眸,看着眉目如畫,已經長大的青年:“月華...這些年,辛苦你了。”
他的神色有訝異,卻是不敢面對,別開了頭:“你都想起來了。”
若是不想起,木溪的辛苦就要白費了:“誤打誤撞,不小心壞了你的好意,抱歉。”
這個少年,總能讓人溫柔相待!
這也許就是命,當年豔骨瞞着天庭將莨欒與木溪救下,更不想他們被打擾所以才安置在小鎮,可四十年過去了,子衿還是找到了木溪。
豔骨不想莨欒記起往事,是想他能在小鎮獨自活着,哪怕孤獨:“沒事,想起來了也好。”可豔骨最後,只能如此說。
莨欒欣慰的笑,他的不怪罪:“我真怕你生氣,怪我不聽話。”
豔骨隱忍,說那些話時,是無可奈何。
莨欒伸手去遮他的眼睛,像當年在酆都城初見,他向來心地仁善,怕極了分離!“別害怕,我在。”
是的,他會在,即便是死了,也會融在這片天地,一直守着他!
談不攏是正常,木溪早已料到一切。
只是讓莨欒訝異的是流景會擋在跟前,可已來不及跟他敘舊,他能陪在月華身邊,是他最放心的事。
他跟靜煙雖敵對,卻不會傷害對方,這是那該死的三世情緣作祟,莨欒讓他牽制靜煙,即便是靜煙因爲黑白無常兄弟的到來,召喚了羣妖,可昔日得力下屬,又怎會是吊打的角色,他們爲他築起氣牆,隔絕了羣妖的進攻,也爭取了時間將那女妖開膛破肚。
女妖因爲直接承受破腹之痛,陣陣哀叫,即便她無辜,可幫助子衿養育魔胎,便不足以讓他心軟。
莨欒從她腹中捧起靈體嬰孩,剩餘的一魄,會讓靈體實在些,能清楚看見眉眼,腦袋與手足,他身上未沾血跡,卻因離開母體而高興。
這不是嬰孩,是木溪,他殺了他兩次,卻還要再殺他第三次:“木溪,你再等一等,我馬上就來找你。”
他不能言語,卻手舞足蹈,莨欒顫抖着親吻他的額頭,像是親吻木溪一樣:“我送你走。”
他點點頭,紅蓮業火席捲上他靈體時,卻不見他害怕,紅蓮業火中,是和木溪一樣的笑容,那眼梢彎起的弧度,仿若一個板子刻出!
“莨欒...”餘音尚未消失,身體便受到撞擊,一個身影擋在跟前,緩衝下來時,還沒看清楚,他卻是一口鮮血吐出:“流景...”
流景疼的直抽氣:“我上輩子可曾欠過你?”
莨欒在他身後,擁住他的肩頭:“並不曾欠過。”反而是他很感激他陪在月華身邊。
他輕聲笑:“呵...鬼才不信,不過你沒事就好,你若是有個萬一,我如何帶豔骨去看這大好河山。”
看大好河山嗎?天際忽然涌動,層雲翻滾,一道玄色身影在月光下甚是明顯,會如願的,都會得...
“是東華帝君。”範無救欣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仙風漫漫,仿若天籟,莨欒擡眸看他們兄弟,也罷也罷,走之前,還能將好友都看個遍,倒是孟婆,她如何了?
莨欒多恨沒能回去看一眼,月華治理的酆都城!
豔骨從莨欒手上接過流景,小心翼翼的模樣,有跡可循。
莨欒垂眸看他們,多好,月華長大了!
“月華...”上次做那決定,怕他痛苦,所以始終沒跟他正式告別,今日,心境平然,語氣卻很鄭重。
“莨欒...”他的雙眼,眸光閃閃。
趁還有時間:“我想跟你說說話。”
他們沉默下來,就連本要昏迷的流景,也勉力支撐着,黑白無常在一旁靜默。
“這些年怕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生死人肉白骨看似厲害,卻是害人害己,這些年在我手上的冤魂,也是你安撫的吧。”
他的神色沉了下來,有痛有不忍:“我是怪你,怪的是你爲何一定要找木溪,在小鎮不好嗎?”
爲何?他已經循着天命而去,在這時,若是能盡最後一點心力,化解他未來的危機,便是怨恨又如何:“這個問題你難道不比我清楚嗎?若不是這樣,你又何必...我們都是一樣的,我選擇的是無頭可回,五百年前就該順應天命而去,你爲我偷了的這些年,終究是要還的,可月華,你還有機會不是嗎?他還在你身邊。”所以放下吧。
“我的天命...”豔骨看向流景,忽然沒了聲音。
“木溪問我,因何我們死了卻還活着,恢復記憶之後我也想着,因爲天命,無論怎麼躲閃,還是要回到原點。”回到五百多年前,他殺死魔皇的那天。
這個少年...“月華,放下吧,在我們墮入輪迴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擡頭的可能,放下之後,好好的活,這一次...別再救我了...”莨欒擡起手伸到心口,藏在裡面的鎖魂玉受能量感召,從體內一點一點溢出。
直到那魚形彎玉落在手心,莨欒才又施了法,與他那一半嵌合之後,順道給他下了定身術,一切他都不知曉。
頭頂上的東華與子衿鬥得不分你我,完美牽制,莨欒輕聲笑:“你長大了,能獨當一面,我很遺憾沒能看一眼你治理的酆都城,但是木溪在等我,我怕時間太久,他會害怕,月華...你要好好的,這次路遠,我只能帶走子衿,抱歉。”
莨欒迅速飛身而上,他的最後言語,被風吹散在四周!
多少年沒見東華了,這在天庭時最好的朋友,多感謝他帶來了月華,讓他能與木溪再有四十年的相守!
“東華,剩下的事交我。”這一聲,仿若舊時,談笑晏晏,一人高傲,一人溫柔。
東華頎長身影在天邊落定,手中握着的長劍,波瀾磷光。
“莨欒...唉...”東華只能將劍收起。
莨欒對他感激一笑,謝他的不阻止。
看向子衿,她養育着魔胎與東華打鬥,斷然打不過東華,所以她喘着氣,在一邊站立着。
莨欒飛身到她面前,對面而視:“你想幹什麼?”子衿的神色慌措。
莨欒輕聲道:“你說的沒錯,我會死,但是我不能就這樣死,你從來不喜我與木溪親近,不如我們換個方式糾纏。”
紅蓮業火迸出,是她驚慌的面容:“瘋了,你瘋了是不是?只要殺了你他就能活過來,我依舊和他一對,從來都是你在介入。”
“沒關係了。”紅蓮業火蔓延到她身上,一點一點將她包裹:“是木溪是魔皇都不重要,但是木溪要我帶你走,這是他的心願,我不能辜負。”
子衿臉色煞白,在火中扭動着身子:“他讓你殺我,我是他的妻子,他竟然讓你殺我。”
莨欒過去將她擁住,紅蓮業火遵循他的意願,將他們包裹着,多少年了,不曾聽見業火悲鳴,這一次,它們的聲音一如當年不忍:“你是他妻子,他是我愛人,都是孰輕孰重,所以...怎麼能丟下你。”
她在火中喘氣,掙扎,最後也只能安靜,視線向下看,月華還是那個姿勢,他被定身術禁錮着,力不從心。
回眸看東華,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明亮:“東華,月華拜託你了。”
東華張了張脣,終是沒說話,看着紅蓮業火將莨欒再次吞噬,雙手握成拳,指甲掐的手心生疼!
莨欒在業火中重溫到當年感覺,再見魔皇時曾心痛難忍,那個一語道破他的孤獨的人,如何會跟他承受這種天命!
死生相纏!
“你告訴我,我與木溪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你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人。”
“我是魔皇,高高在上,你便是后土之子又如何,我要拿你,輕而易舉。”
“這便是區別,我的木溪,他懂我。”
“笑話,他不過是我的化身,若不是因爲我,他能遇見你?”
“我遇見的是木溪,不是你。”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既然如此,你敢跟我賭嗎?”
“賭什麼?”
“賭生死交付。”
“這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