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衍!”
一進門,周母的目光就首先落在了自己的寶貝兒子身上,彷彿沒有看到面色鐵青的丈夫。
小心扶着兒子坐下,她緩緩直起腰。
周父這才注意到,妻子憔悴至極的面龐。
“你這是……”他大吃一驚,印象中的妻子從來就是衣着考究,妝容精緻,自小到大都不知人間疾苦的貴婦人。哪怕是他將博修領進門,當時她怒極摔杯,第二天早上也不過是神情冷淡憔悴了點。
周母將手扶在兒子肩膀上,掃一眼靠在一起的父子倆,眼裡的仇恨和厭惡已經不加掩飾。
周老夫人看着眼前涇渭分明的對峙場面,一時心下大慟,臉色倏地變白。
“媽,您先回房休息吧,氣壞了身體不划算,這裡就交給我和博衍。”
得了周母示意,縮在牆角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的特護如蒙大赦,看到病人左手已經按在了心臟處,她不敢耽擱,趕緊半拉半扶着把人帶走吸氧。
書房裡只剩下了四個人,周父敏感的發現不對,馬上也要跟出去,邊走邊皺眉斥責,“媽身體不舒服,你就……”
“你閉嘴!”
周母恨恨打斷。
望着丈夫不可置信的樣子,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多少年了,這樣叫人窒息噁心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你沒資格怪別人!媽這樣九成是被你和那個孽種氣的!”周母氣紅了眼眶,從小的教養讓她做不出指着人鼻子罵的動作。垂在左側的手卻狠狠捏成了拳頭。
“我警告你,不要挑戰我的底線!”周父臉色陰沉,“你的教養呢?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能不能不要像潑婦一樣吵鬧。”
多年身居高位養成的氣勢讓周母心頭一顫。五臟六腑都冷成了冰,忽然感到手上傳來暖意,她低頭一看,卻是兒子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觸及兒子目中露出的擔憂,周母忽然冷靜了下來,輕斂眼瞼,搖搖頭不再說話。
“父親,認輸吧。”
周博衍輕輕拍着母親的手安撫,嘴角抿緊,“您該知道。我任由您把這事挑明的意思。”
挑明的意思……周父渾身一震。撐在書桌上的手毫無預兆的抖了起來。是啊。挑明的意思,他怎麼忘了,要不是勝券在握、萬無一失。次子怎會那麼輕易顯露自己乃至被他察覺。
短暫的震驚過後,周父眼睛漸漸清明起來,重權在握這麼多年,他怎會輕易認輸。“誰給你的膽子跟你父親作對!”充滿怒氣的聲音,“我沒你這個兒子,別以爲鬧出這麼大動靜就能擺佈周家。美國那邊就罷了,大陸這裡你是做夢。真以爲上頭的人是好對付的?這種平衡你能保持多久?餵飽那些人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吧。你才二十幾歲,在政界毫無建樹,以爲憑小聰明就可以把國家機器玩弄於鼓掌之間?笑話!如今就算兩敗俱傷我也不會讓你如意!”
暴怒散去,周父越說越平靜。食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也是自己大意了,只以爲掌握了次子的病情,便放鬆了警惕,不妨他做下這樣的事。
“兩敗俱傷?”周博衍冷笑出聲,“您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嗎?”
“你什麼意思?”周父僵立當場,面前的兒子猛地站起身,一向蒼白安靜的膚色此刻卻暈染出最深刻華麗的鋒銳,他一時錯愕,下意識去看身側的長子。
周博修恰好也望過來,目中難掩恐慌。
周父心頭異樣,勉強維持着神色不變。
“實力旗鼓相當,纔有可能兩敗俱傷。從現在的情況看,我不認爲您還有資格跟我提這四個字。”周博衍站穩身子,拿出手機開始撥號。
很快電話就通了,房間裡安安靜靜的,只聽到他平和的聲音,“對,是我,你組織一下語言,用最簡短的話把……算了,直接把結果告訴首長。”
正驚疑不定間,手機已經遞到了周父面前。
略聽了幾句話,周父神色陡然大變,他不可置信的擡頭,像是不認識自己的這個兒子了。
“你瘋魔了——”
“只是給我們母子倆討個公道罷了,哪裡像父親說的那般嚴重。”
“你哪兒來的錢?”
“既然周氏能因我而更上一層樓,那自然也可以因我傾頹崩塌,非常公平的事。”他從來不喜歡將所有底牌暴露於人前,自然也容易給別人自以爲能夠掌控他的錯覺。
“還有我名下在瑞士銀行裡的所有存款。”周母上前一步扶住兒子微顫的胳膊,淚眼模糊,語氣卻堅定不移,“包括瑞達醫藥百分之五、萬星地產百分之九、中化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珠寶、汽車並上兩套湯臣一品的房產、海外度假的別墅產業……都是我的嫁妝。還有當年出嫁前祖母留給我的一些私產股票,全被我私下處理了。我還求了大哥……”
周博衍心中知情卻故作不明,只是爲母親小心翼翼的幫助而心酸。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這世間從來沒有自己,母親另找良人,縱使權財不及,也強過陷進周家這個鮮花錦簇的泥潭裡。
熟悉的腥甜一波波涌向喉頭,直欲作嘔。周博衍身子晃了晃,看着周母的眼中帶着愧疚。
——母親應該早已察覺到了他的身體狀況。
母子倆相互攙扶着走出書房,都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周博修手在抖,雙耳嗡嗡作響,隨着門被帶上的一聲脆響,滿室的沉默中,他恍惚想起了第一次來周家的情形。
高大的門庭,富麗寬敞的客廳。厚重的大家底蘊,謙恭的傭人,周父拉着他的手,堅持對家人介紹。“這是我的兒子,博字輩,末字修。”
他還記得,有次父親訓了對自己很排斥的二弟,“……這是你大哥,要多跟他相處,看身體能不能隨哥哥一樣健壯,別整日病歪歪的像個小姑娘!”
那時候,他頭次覺得母親的期待不是白日夢,而是一個踮起腳尖就能抓在手裡的真正夢想。
他絕望又祈盼的望着周父。像是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心卻是無聲沉了下去。再慢慢升起來時就帶着的莫名恐慌。
既然爭來奪去,到頭來還是一場空,那爲什麼還要讓他陷入這一場華麗虛幻的美夢裡?
時隔數月。周氏這場動靜極大的風波平息了,速度之快,就像它讓人猝不及防的來臨一樣。
先前因爲大廈將傾,人心惶惶,不少專業人才跳槽或者被其他公司高薪挖角,留下來的都是忠誠度較高的老員工,還在爲周氏的存亡做着最後的努力。
可是一夜之間,他們發現,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
夢裡,來自外界的阻力和敵意塵埃一般被風吹走。龐大到叫人喘不過氣來的資金迅速到位,重要的股東幾乎同一時間停止了觀望,態度堅決的發誓與公司共存亡……
掐了自己和同事好多下,才勉強相信這並不是夢。
很快,陌生而又年輕的管理人員前往各處補缺,新一輪的整合和清掃拉開了序幕……
醫院裡,周博玦紅腫着眼睛站在過道里,方茗正握着他的手在一邊細聲勸慰,周圍靜悄悄的,連護士輕輕走過的腳步聲也沒有。
他不知道里面在進行怎樣的治療,但是重點是,哥哥病的很嚴重,超乎他想象的嚴重。
這個消息,大伯和大伯母都知道,祖母和父親隱有察覺,除了母親外,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毫無所知,還在和妻子四處旅行,享受新婚的甜蜜。
他目光呆滯的注視着緊閉的大門,忽然有種天崩地裂的恐懼。自己喜歡玩,隨心所欲無所顧忌,不代表他什麼也不懂。若不是哥哥撐着,哪裡有他的逍遙日子?
就像母親恨鐵不成鋼時戳着他的腦門說的,“虧得咱家有博衍,不然就你這腦子,也就一坐吃山空的命!”
擔憂於丈夫的情緒,方茗緊了緊兩人交握的手,目光復雜。
她想起不久前哥哥方慎說的話,低頭沉吟,經過這場父子戰爭,周博修已經半廢,周父被奪權,唯一的勝利者健康狀況又出現惡化……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作爲最受周博衍疼愛的也是唯一的弟弟,自己的丈夫將會是周家最終的繼承人?
現在周博衍的病情還秘而不宣,不知道還會有怎樣的反響。
有時候,她真是佩服丈夫的這位堂哥,年紀輕輕,毫無長輩餘蔭,只憑着孱弱的身體,硬是在周父的滔天權勢下策劃了這樣大的一場動作,關鍵是將事態完全控制在了手中,自始至終都按着他的思路和計劃在走。要不是方家還有些底子耳目,她怕是也只當周氏憑藉一些底牌,從四方壓力中掙脫開來,而不是內部奪權之爭。
從治療室出來的周博衍面色很平靜,軟軟的黑髮稍微有些長,覆在他的額際,濡溼的部分粘在皮膚上,襯的他臉色格外蒼白。
“哥——”
掩不住哽咽的語氣,帶着委屈和恐懼,乍然響起。
周博衍笑了笑,先跟方茗點點頭,才扶住了弟弟急急伸過來的胳膊。
“回家吧。”
作爲京城最好的醫院,好不僅僅體現在硬件設備和醫療力量上,還包括佈置精心的花園和笑容如同園子裡花朵一般甜美的小護士。
兩個堂兄弟同樣的長腿俊顏,氣質高貴,哪怕一個蒼白瘦削,一個雙目紅腫,也無法阻止一路走來衆多滿是粉紅泡泡的目光。
方茗心裡有事,只沉默着跟在兄弟倆後面,除了不解爲什麼不讓平叔和周母跟進來,倒也沒有發飆。
突然,前面兩人的腳步停下了。
她疑惑的探出身子去看,卻見一個漂亮靈秀的女孩正站在前方,呆呆看着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