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管不了許多。”他握拳在脣邊咳了咳，“你們一個一個的也越發不把我放在眼裡。”
“爸。”宋國平急了，他倒寧願宋老爺子破口大罵，也不要這樣淡淡的。“都是我不好，您彆氣……”
見長子這般反應，老爺子眼中掠過一絲失望，隨即就消泯了蹤跡，目光轉向那個叫倪蔚藍的女子。
倪蔚藍恭敬的垂着頭，細聲細氣，“……老爺子，我不求什麼，也不想破壞國平安穩平靜的生活，所以一直都守着本分，只求好好養大孩子。只是今日宋夫人將我逼迫至此，我也退到了懸崖邊上……有些話就不得不說了，也求您替我一個弱女子想想，這一年一年的，孩子漸漸長大，好些事情都懂了，有時候問起我些事情來，我都沒臉回答他們。”
有別於她娟秀的外表和柔軟的聲線，倪蔚藍的話說的很是直白樸素，“我知道我本身就不光彩，雖然並不圖他什麼，但終究是個壞名聲。可是孩子是無辜的，他們又聰明又懂事，還很孝順，年年成績都是年級前幾名……”
“蔚藍……”宋國平不禁動容，想起這個女人數十年如一日的站在自己身後，甚至因爲身份問題被母親打出家門也不在自己面前多抱怨一句，他的心就痠軟成一團。
倪蔚藍忍着哽咽，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上，更添了幾分楚楚韻味，“……我媽病了，查出來已經到了胃癌晚期，沒多少日子了。她早已經不認我這個女兒，讓我當一天情婦就一天別回去見她”
“……我爸在我六歲時就出車禍死了，是她辛辛苦苦打工養育我長大，供我上大學。要是這個時候我再不回家。我還是個人麼？！”她睫毛微顫，淚珠碎成水晶簾，目光卻逐漸堅定，“原先我還有些搖擺，首鼠兩端，既捨不得孩子，又捨不得……宋…宋夫人喚了我過來，倒是替我做了決定。”
宋老爺子花白的粗眉擰成了一個疙瘩，心裡漸漸起了一個不好的預感。
只見得倪蔚藍飛快的抹去臉上的淚水，“從今往後。我不再是宋國平的情婦了。”
“蔚藍，你這是什麼話……你……你這又是何苦。”宋國平大驚失色，他雖然不甚在意這個女人。但這麼多年下來，便是塊石頭也有了感情，當即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自從上星期接到我媽病了的消息，這話我都憋在心裡好幾天了，今日索性都說開了吧。孩子我不能帶回去。雖然我也想讓他們見見外婆，但是我媽見了肯定要生氣，對她病情不好。”她看向宋國平，“要是你這兒不方便，就幫孩子在外面租個地方住吧，再找個保姆……原來的房子太偏僻。沒我的話倆孩子住着肯定害怕。”
龍鳳胎也意識到了什麼，一邊一個揪着她的衣角，神色驚惶。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裡幾乎要沁出淚來，卻還強忍着 ，“媽媽，別丟下我們……”
摟了摟一雙兒女的肩膀，倪蔚藍做了幾個深呼吸。好讓情緒平緩下來，她紅着眼圈。強笑道，“我無依無靠的，什麼都比不得你們宋家，這兩個孩子如果你們宋家要，我知道即使拼了命也定然留不住；但是如果你們不在乎，那等我服侍我媽過去之後就還給我吧……我什麼都沒了，他們倆就是我的命。”
這一番話說得不卑不吭，帶着一分的認命，兩分的悲憤，三分的堅強，四分的溫柔，變成十分的無奈，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
宋國平聽在耳中，眼前禁不住浮現起了一幕幕總是被忽略的畫面。
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衝她吼，幾天沒個好臉色；爲了怕妻子發現，十天半個月不去看她和孩子是常事；因爲走了從政的路，沒有接手家族生意，所以手頭並不怎麼寬裕，安置她和孩子的公寓只是稍微檔次高一點的公寓，根本算不上豪宅，平日裡給的零用也不多。本來她是值得更好的……
“……你放心回去照顧你媽，孩子不放外頭，我的兒女自然由我來照顧！”
宋老爺子將目光從倪蔚藍身上移開，瞥一眼長子的陰晴不定的表情，眼裡閃了閃，對宋舟庭道，“舟庭啊，你也十九了，這醜事爺爺也沒避諱你，現在就想聽聽你的想法。”
宋舟庭若有所思的看了從剛纔進來就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龍鳳胎，微微一笑，“爺爺，既然爸爸已經表明了態度，我作爲兒子也沒什麼好說的……”
“哥，你怎麼能這樣！”宋佩婷簡直快氣炸了，今天的這一切，雖她這十幾年的人生都是一個顛覆——
威嚴正直的爸爸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背叛了媽媽！甚至還可能更早，因爲龍鳳胎已經十多歲了，很可能在他們出生之前好幾年，那個叫倪蔚藍的女人就已經爬上了爸爸的牀。
端莊優雅的媽媽伏在自己懷裡放聲大哭，脆弱絕望的樣子和以前判若兩樣。
現在居然連哥哥都偏向了爸爸那邊，同意那兩個私生子進門……
“我不準，我不要，我死也不會承認，這兩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東西是我的弟弟妹妹！”說完，她就抱着程澤芳，以一種近乎兇狠的目光看着對面那三個人。
宋舟庭對妹妹的脾氣有些無奈，投降似地舉了舉手，“佩婷，你好歹也等哥哥把話說完吧……”他頓了頓，“媽媽這次做的確實有些欠妥，就這樣把人帶回來，萬一走漏了風聲，豈不是對爸爸的仕途有礙？”
細長明亮的黑眸中極快的閃過一絲輕諷，宋舟庭安撫的拍了拍母親驀然攥緊的手，“……現如今，爸爸升職在望，萬事都要以這件事爲首，其餘的事情能協調一下解決的就解決了吧，不要弄得家裡烏煙瘴氣的，大家心裡都不好受。”
“舟庭……”
“爸，我隔壁還有兩個空着的房間，可以讓兩個小朋友住進去。”宋舟庭清瘦的腰挺得筆直，“東西都是現成的，讓李嫂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只是不知道爸爸的意思是不是要對外認下這兩個孩子？”
聞言，宋國平猶豫了，剛纔情緒激烈起來脫口而出，現在冷靜下來卻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最近是關鍵時刻，他絕對不能被報出私生子的醜聞！
可是把這兩個活生生的孩子接進宋家照顧，又不是親戚家的，很難不引人注目。
“這……”他爲難的摩挲着下巴，忽然注意到老神在在坐在一邊的宋立業，頓時眼前一亮，“二弟，你在外面的房子借我一套，挑個好的。”
宋立業被點到名，眼神一深，輕笑道，“你們拿主意，只是一套房子而已，只要父親和大嫂同意了，我這邊沒問題。”
他也真是對這個大哥無話可說了，大嫂和孩子還在一邊看着呢，他就急吼吼的表示要照顧私生子，看大嫂眼神已經完全冷了下去，便是十幾年的夫妻情分，也禁不起這樣的消磨。
這個女人不簡單，他修長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敲擊兩下，薄薄的嘴脣勾起細微的弧線。他很懷疑大嫂接到朋友電話，匆匆趕去“捉姦”的時候，就已經進了圈套了。
這女人說的好聽，什麼藉着被大嫂叫來“幫”她做了最後的決定，不出意外應該本來就起了這個念頭，只是故意讓大嫂發現，鬧出來，然後拋出回家照顧母親的決定。
這樣子，日後大哥但凡還惦記着她一點好，都會遷怒到大嫂身上。
這一招以退爲進玩的很精彩，她能忍，只是十幾年下來估計也忍耐不住了，親母的癌症都可以變成一個機會……
呵呵，這種類型的女人，倒也不是罕見貨色，只是段數明顯高級一些。
他從小跟大哥的關係就不是很好，雖不像和三弟一樣親熱，但他也知道宋國平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乖巧聽話的，清純的，甚至是非男人崇拜順從的……當然最重要的是漂亮。
大嫂長的不錯，可惜其他的都差遠了。
當年兩人是標準的聯姻，宋家長子、程家長女，門當戶對，郎才女貌……
看着穩當，事實上這種感情根本抵不過多少風雨。
他暗歎一聲，恍惚間又想起了多少年前，那個在自己懷裡，笑容美好如天使的女人……
“那就住外面。”宋老爺子最後拍板，他眯起眼睛，目光森寒的看着倪蔚藍，“我會派幾個經驗豐富的醫護隨你回去，希望能幫上你母親的忙。”
聞言，宋舟庭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說是醫護人員，其實只是一些眼線，老爺子這麼一着，直接控制住了這女人離開後的行動，防止她做出不利宋家名聲的事，又由不得她不接受。
倪蔚藍纖薄的紅脣抿了下，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
晚上，孔珍華坐在牀頭猶豫了半天，終究忍不住開口，“……那兩個孩子，就這麼放在外頭？”
“有什麼不好的。”宋老爺子淡淡道，“養在家裡，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誰能忘了他們的媽媽。老大媳婦心裡能好受？程家那邊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ps：還有一章，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