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人一馬的身影逐漸近了,林中的崔澤和蘇方回如臨大敵。
因爲此時林鈺尚在馬上,故而所有陷阱和機括,都是關着的。蘇方回看到那匹高大的馬走過他設的絆馬索,走過高馬刺,走過箭林。
毫髮無損。
他不以爲意,只盯住那匹馬,和馬上的人。
前面坐着的男人,一身黑衣,布帛遮面。他身材高大,夜色中隱隱透着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
後面的人個子瘦瘦小小,穿着簡單的棉布衣裙,頭上沒有釵環。馬兒微微側身間,蘇方回看到了這人的容顏。
即便身臨險境,被當做人質前往此處交換,她也看起來沒有多少驚慌。
更多的,是塵埃落定的坦然。
蘇方迴心裡一動,炎熱的夏天似有人在他心口點了一把火,騰地燒到嗓子眼。
又熱,又幹。
讓人想撲進水裡,最好便沉下去,任冰涼的水包裹住自己,不要醒來。
他剛要站起來,便見身旁一個人影嗖地一聲竄了出去。
“竟然一個人來了!”崔澤的聲音響起來,與此同時,靜候在樹林後方約一萬兵丁上前一步,呼喝了一聲。
喊聲震天。
馬上的男人一動不動,似乎全然沒有聽到。
“小爺我敬你是條漢子!”崔澤說着,拔出刀指了指,“司馬倫在此,還請這位漢子放下林小姐,儘管帶司馬大將軍走。”
司馬大將軍,崔澤說的坦坦蕩蕩,可是在司馬倫心中,卻盡是諷刺。
他在箱籠內全神戒備,看向外面。
那人從馬上跳下來,他身後的女子也跳下來。
熊熊火把中,司馬倫先注意到的是那位女子。
司馬倫認得那女子,當日他被擒,這女子便在其中。不過當時,她還是男兒裝扮。
原來竟然有人爲了換他這個大將軍,擄走了這個女子。
不對,在太子殿下心中,自己竟然抵不過一個女子?一個女子,竟然便能把他換走?
司馬倫又驚又怒,感覺心中呼呼燒起一把火焰。
他的刀早不在箱籠中,此時他只想對天怒吼。
我司馬倫此時落難,來日定讓你們加倍償還。無論如何,威逼利誘也好,陳清利弊也好,這位來救自己的漢子必須買通。
或許,這位漢子本就是那人派來的?
不過,一人一馬對抗萬軍,也太兒戲了吧。
司馬倫站起來,抓住投遞食物的窗口邊緣,使勁兒往外望去。
那男人已經朝他走過來。
清脆的聲音在他身後想起,“崔世子,”那女子邊說邊走,“不用擔心,我好好的呢。”
崔澤揚了揚手,“那你還不快過來!”
那男人已經走近司馬倫,距離箱籠不遠,他聽到他的聲音道,“怎麼關在籠子裡了。”
司馬倫一雙眼睛瞪得似要跳出眼眶。
這走路的姿態,這盯着他的眼睛,這略微沙啞卻掩蓋不住的聲音,這是
“肅……”
聲音卡在喉嚨中,忽的便看到肅王抽刀而出。
司馬倫驚得後退一步,張大了嘴巴似乎難以置信。他要當場殺了自己嗎?
一定是的!
輔國公府不會管他的死活。
太子更恨不得先殺之後快。
如今這人竟親自下手了,這手握大弘最多兵權的人,這踏過邊境枯骨守衛大弘的人。
竟然親自動手要殺了他。
司馬倫渾身戰慄,這一刻,他忽的覺得自己錯了。
大錯特錯。
一開始,或許自己便站錯了隊伍。
如今覆水難收。
“劈啪”
刺耳的聲音響起。
聲音不大,卻果斷利落。
司馬倫張大了嘴,只呆怔在箱籠裡,看着困了自己兩三日的籠子被眼前的男人一刀劈開。
只用了一刀,便劈開了堅不可摧的箱籠。
他記得自己在籠子內砍了無數刀,然而卻只有刮痕罷了。有小兵曾幸災樂禍地解釋,說這木材經過工部特別泡製,堅硬異常。
可是
刀從箱籠頂一刀斜斜劈下,小半邊籠子滑落下去,露出司馬倫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若說出那兩個字,如今的刀便是劈向自己。
司馬倫臉上紅白一片。
崔澤轉身看了看蘇方回。
不是你說的,砍不動嘛。
你看看人家。
蘇方回整個人隱沒在陰影處,沒有吱聲。
“我不是救你出去,”那男人的聲音冷冷道,“我跟林小姐談好了條件,不帶你走,只問你一個問題。”
司馬倫神情呆怔,似乎沒有聽懂。
“現在我來跟你談條件,”那男人又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今日不殺你。”
司馬倫似乎終於神識歸位,忽的明白了對方可能有求於他。
他慘白的臉上恢復了幾點血色,冷然道:“想不到貴人你,竟然有需要我的時候。”
那男人被黑布遮蓋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然而聲音冰冷依舊,“我不是需要你,我是給你個生的機會。或許你還不知道,你的主人,已經放棄了你。”
“是嗎?”司馬倫道,“這算是詐誘嗎?”
那男人沒有說話,只從袖口中取出一物,用手指捏着,輕輕在司馬倫眼前晃了晃。
崔澤離得近些,看到司馬倫剛剛有些血色的臉忽的灰敗下去。
“他要犧牲掉你,保住他的籌謀。”
司馬倫跌坐下來,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銳氣。
崔澤搖了搖頭,他知道司馬倫那是什麼神情。
那是失去希望,心如死灰的樣子。
“當然,我也趁機跟他做了一筆交易。不過他提防着我,沒有說實話。如今若你說了實話,我便送你一樣東西。”那男人收了手裡的東西,輕輕道。
他的聲音雖然冰冷,卻似乎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已經走到崔澤身邊的林鈺忍不住看了肅王一眼。
不知道他要送什麼給司馬倫。
“哈哈,”司馬倫忽的笑起來,笑聲鑽出樹林,驚飛了幾隻蝙蝠。
“想不到司馬氏今日,還有可被閣下利用的地方。卻不知道你要送什麼給我這個將亡之人。”
“很簡單,”肅王笑了笑道,“刺殺太子,是株連的死罪。眼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保住你的兒子。你唯一的兒子。”
司馬倫神情驚疑不定,似乎過了很久,他才頹然嘆了一口氣道:“你要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