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半落,天際霞色氤氳,美得如夢似幻。
一身乾淨利落的灰色袍衫,脣上蓄着和頭髮一樣灰白顏色八字鬍的薛儒,負手站在膺王府高廣的府門前,寬袍大袖。
這種袍衫是薛儒最常見的裝束,萬道霞光映照下的薛儒迎光而站,周身渡着的一層橘紅顯得他突然就風清道骨了起來。
膺王府門前的守衛神色呆怔地望着這個和往日不太一樣的薛儒,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敬仰的神情。
忽而,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膺王府守門的侍衛這纔回神,轉身喚了一聲“總管”。
薛儒聽見動靜,緩緩轉過身,只見三人迎面而來。
爲首的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子,手握長劍,頗有氣勢。
他大步而來,腳步穩健有力,看見門外站着的薛儒,一雙眼眸閃着溢於言表的喜悅。
薛儒朝裴餘微微躬身行禮:“裴總管。”
裴餘,乃膺王府第一總管,是爲辛君承身旁第一勇士,武藝高超,非常得辛君承信任。
裴餘拱手回禮:“薛先生。”頓了一下:“先生深夜到訪,我聽手下人稟報說先生是對殿下的病症有所發現,可是真的?”
薛儒輕輕頷首,“在細濟堂察查藥籍時,我突的憶起家師在很久以前也曾遇到過一起極類似膺王殿下如今所犯之疾,故而才連夜前來一試。”
細濟堂是陵京最大的一間藥閣,隸屬王室管轄,同時也是膺王府安排薛儒歇息的住所,以便他能夠隨時查閱相關藥籍和取藥。
欣喜若狂之色在裴餘臉上盪漾開來。
“先生快請。”
他忙不迭側開身子,將身後的大門讓了出來。
薛儒倒也沒客氣,一擡腳就邁進了門檻。
……
雕粱畫棟,飛檐玉龍,整個膺王府的裝潢及佈置顯得很是氣派,雖沒有金雕玉砌、富麗堂皇那般誇張,但也足夠張揚,足夠氣勢。
日影西斜,花園裡佳木蔥鬱,奇花灼灼,山石點綴,清流流瀉,膺王府的一景一物都美得讓人驚歎。
薛儒隨着裴餘穿過花園,繞過假山,最後拐進一個院門。
泗沂院的主屋大門大敞着,裴餘引着薛儒直接走了進去,繞過紫檀木的插屏,再步入內室。
屋裡乾淨明亮,裡頭的佈置奢華精細,屋中央的案桌上安置着一鼎鎏金香爐子,鼎上嫋嫋白煙升騰,清淡舒適的香味散在屋子的每個角落,很是怡人。
那是一種很名貴的香料。
爐鼎旁,一名穿着粉色綾羅衫裙的妙齡女子拿一根細籤子,正挑撥着爐子裡的香料,那側對着衆人的背影,曲線玲瓏曼妙,引人遐想。
應是聽到有人走入的動靜,女子手上動作一頓,然後合上頂蓋,徐徐扭轉身子往這邊看來。
眉如柳葉,眼似秋水。
好一張柔弱的美人臉,如柳扶風,楚楚動人。
周代雲,三個月前突然出現在膺王府門口,被膺王府的人畢恭畢敬地引進門之後就一直住在膺王府,聽說這些年膺王府除了幾個女婢,從未入住過一個女眷,因此外界對此女的身份也是頗爲好奇......
且說此時,周代雲見到薛儒竟與裴餘同來神色顯得有些意外,在一旁的盆架前淨了手後轉身面向裴餘,盈盈一福。
“裴總管。”周代雲禮罷,又轉向薛儒,“薛先生。”
聲音低低柔柔,淺施一禮間,她髮髻上斜插的珠釵、和皓腕間配着的那對看上去便知價值不菲的乳白色羊脂白玉鐲,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晃了下。
一陣環佩叮噹。
華麗的服飾,精緻的妝容,無不說明她受寵的身份——據聞周代雲原本只是一介山裡農女,之所以能長住膺王府,被膺王府的人以貴賓之禮相待,是因她曾有恩於辛君承。
若有機緣,泥燕也能變鳳凰。
裴餘淡漠地應了一聲後,目光在屋裡掃了一圈,忽而皺眉,“青羽又跑去哪裡了?怎麼沒在殿下身邊伺候着?”
蕭青羽是辛君承身邊的隨侍,從小就負責侍候辛君承,是他身邊唯一一個不通武藝的人。
“殿下快到了服藥的時辰,青羽正在小廚房裡候着藥呢。”
周代雲擡手將耳鬢的發撫向而後,看着裴餘笑意妍妍。
“裴總管也知道,殿下的藥,青羽是絕不假他人之手的。”
周代雲的聲音細軟柔美,固然有禮,但隱隱的竟有一絲揶揄在裡頭。
回答完裴餘,周代雲轉向薛儒,“先生不是晌午才離開,這會兒過來,難道是殿下的病情有了什麼進展?”
薛儒木着臉點頭,“確是如此。”
周代雲原本不過隨口一問,卻沒料到居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明顯錯愕了一下。
明媚的眸裡瀲灩着一抹慌亂,不過很快被掩蓋了下去,“先生此言可是當真?”
薛儒多看了眼她略微異樣的神情,“若無把握,老夫怎會連夜前來?”
裴餘此時在一旁道:“真是有勞先生了,還請先生即刻爲殿下醫治。”
薛儒點點頭,走向牀榻,忽然停下看着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裴餘和周代雲,神色頗爲遲疑。
裴餘不解,“先生可有何顧慮?”
“爲殿下醫治,老夫自當義不容辭……”薛儒清了清嗓子,稍稍提高了聲音,“只是此醫治之法乃是先師秘傳,先師曾再三叮囑,不得在外人面前施展,故而還要勞煩二位退避屋外。”
退避?
裴餘、周代雲不由對視一眼:杏林中有些醫藥世家比較講究,不喜在外人面前施展自己的救治手法,以免被沿襲出去,這他們也是有所耳聞,只是……
周代雲捏着帕子抵脣笑了笑:“我與裴總管都不會醫,即便是看了先生的秘傳之法也學不會去,先生大可不必介懷。”
裴餘在一旁點頭附和,“先生,不是我們不識趣,只是殿下身子金貴,容不得半點閃失。若是出去,我無法安下心等待。”
周代雲聽了這話,忽然扭頭看了裴餘一眼,笑得意味不明,“可不是嘛,自殿下病後,我們裴總管衣不解帶地守着殿下,即便自個兒不在,也要讓青羽來接替,片刻都不假他人之手,可謂是盡心竭力。”
連薛儒都能聽出她的擠兌,裴餘居然神色未變。
見裴餘沒有理會自己,周代雲“嘖”了一聲,隨後又朝薛儒:“若是代雲留下,在一旁幫先生打下手,想必先生也會輕鬆些許,醫者必具佛心,代雲相信先師必然不會怪罪先生。”
薛儒連連搖頭:“先師遺訓,不敢違背。”
周代雲又勸了兩句,但薛儒堅持不許旁觀,態度也絲毫不肯退讓,周代雲臉上的笑不由有些掛不住了。
“薛先生可不能不識擡舉,醫治殿下如此重要的事,我們怎知要是我們沒在一旁看着,你會不會盡力醫治……”
薛儒懵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醫品受人質疑,面上表情顯得有些受傷害。
“須知老夫揭了皇榜,沒治好膺王殿下便要人頭落地,若不竭心盡力,豈不是在拿老夫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何況傷者無辜。”
他吸了口氣再吐出。
“更因爲殿下身子金貴,治病一事絕不能有絲毫馬虎……”
周代雲立刻插話,“本就如此。”
她原以爲薛儒會就此妥協,一口氣還沒鬆下,就聽得薛儒忽然長嘆一聲,隨後輕輕問她,“周姑娘既然要留下幫着打下手,老夫想問姑娘可學過醫?”
看着周代雲僵了一下的神色,薛儒隨後又問,“又是否熟悉人體的周身經絡,和各大穴位?”
周代雲先前那話不過只是隨口一說,哪真懂得這些道道?
而這個,薛儒不用想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