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提頭得意洋洋地吹噓起來,子柏風的豐功偉績,都被他誇大了好幾倍,文公子越聽越是覺得好笑,不由搖頭。
老提頭雖然看不到,卻能感覺出來,他正色道:“公子爺,您可不要不信,小老兒可是親眼所見……”
老提頭當日鼓起勇氣參加詩文會的事蹟,初時還羞於對人提起,後來卻成了老爺子炫耀的談資,對誰都要說一遍,特別是他做的詩,那可是公子爺都讚賞過的,現在自然又得意洋洋地說了出來。
文公子聽的好笑,在他聽來,這詩文確實粗鄙,不過聽到老提頭又說道:“公子爺就說;‘我這裡有一首詩,你聽聽,牀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還有一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你說這是不是那啥雅俗啥賞……”
“雅俗共賞。”文公子面色凝重起來,和大過仙君對望一眼。
能有文公子這樣的弟子,大過仙君自然也通曉詩文,子柏風所說的那番話,或許還有強詞奪理之處,但是所念誦的幾首詩句,卻都是極簡,卻又極美,精準到讓人髮指。
特別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兩句,極具畫面感,讓人簡直難以想象,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怎麼會有那麼龐大的信息含量,只是那麼唸誦着,似乎就已經置身在大漠之中,望着孤煙、長河落日。
文公子唸叨着兩句話,一遍遍,一次次,竟然有些癡了,他的胸中,一顆道心在劇烈地跳動,似乎在汲取着這首詩的養分,飛速生長。
許久之後,文公子嘆息道:“果然不能小看了天下人,之前的我還是太孤陋寡聞了。若是有機會,真想和這位子不語長談一番。”
“我們公子爺的詩句,可遠不止這些,現在整個載天府,都在傳頌我們公子爺的詩句。”老提頭與有榮焉的樣子。
這種炫耀,文公子卻不在意,他的詩句,其實也早就已經傳遍天下了,不過這等西北苦寒之地,怕是還沒傳到罷了。
一路上,大過仙君和文公子兩人倒是毫不覺得悶,老提頭很健談,他發現這兩位修士老爺比較好說話,也願意和他交談,就把載天府的風土人情說給他們聽。
許久之後,老提頭笑道:“老爺,公子爺,到了。”
大過仙君微微皺眉,道:“就在此處?”
“是的,就在此處,您若是不願意下車,可以在車上稍等,老漢我去幫您把號牌拿去排號。”老提頭的服務很是到家,這也是子柏風的培訓中專門提到的,要讓這些人感受到賓至如歸的感覺,只要他們肯掏錢,那定然是什麼服務都可以享受到。
大過仙君轉頭看過去,他的目光似乎越過了重重的牆壁阻隔,看到了那建築的裡面。
他能夠感覺到,有一個熟悉的氣息,正在其中。
之前那位剛剛道心永固,位列人仙的修士。
水晶碧玉樹下,子堅果然如他所願的造了一處噴泉,隨着泉水噴起,水花四濺,潮溼的水汽溶解了靈氣,飛濺四散而去,讓噴泉附近瀰漫着潮溼清新的氣體。
這片宅院被命名爲“聚靈華府”,分爲數個區域,有大小十來個園子,在西南角還有三排獨棟別墅。
水晶碧玉樹所在的地方,單獨劃了出來,被圍牆圍起來,暫時還沒有賣出去,子堅很喜歡這個地方,經常在這裡呆着,做些木工活之類的。
“借個地方躲躲。”平商長老突然推門走了進來,然後閃電一般關上了門,收斂了氣息。
子堅剛剛道心永固,現在氣息在逐漸收斂,卻還沒有完全收斂,那肆意張揚的氣場,可以完美掩蓋他們的氣息,讓那些在刻意尋找他們的人,找不到他們的方位。
這些日子,平商和平棋長老都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
子柏風和子堅,都是修行界的新鮮人,聽過他們名字的人都非常少,更不要說和他們有交情的了。
但是平商、平棋長老等人卻不同,機巧宗生意遍天下,“朋友”自然也遍天下,這“聚靈華府”賣的那麼貴,很多人打算來找關係,能便宜點就是一點。一開始遇到真的推不了的關係,他們還會給打個折扣,但是後來算算賬,他們快心痛死了。
平棋還好,可以找個偏僻的地方躲起來繪圖監工,平商長老卻必須來回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務,突然有人找的話,就只能急忙找個地方臨時躲躲。
而子堅就是一個天生的屏蔽器,可以把他完美的潛藏起來。
平商長老剛進來,就看到平棋長老竟然也在,他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毫無形象地擺弄着一個小東西。
“平棋師兄你……”平商長老張口結舌。
“我剛纔過來拿些圖紙,沒想到差點被青玉宗的那個老雜毛堵住,還好我跑得快……”
“青玉宗那個老雜毛來了,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害我差點被逮住,那傢伙簡直是雁過拔毛,若說我實在是不想和誰做生意,那一定就是他了。”平商長老心有餘悸,眨眼又疑惑道:“平棋師兄,你這是在做什麼?”
平棋長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觀摩……”
他的手中抓着一隻小鴨子,鵝黃色的羽毛,扁扁的嘴巴,還在撲閃着翅膀掙扎着。
看平商長老一副看到了老變態的表情,平棋長老幹脆把手中的小鴨子向他手中一塞,道:“你看!”
小鴨子入手,立刻就覺得不對,平商長老拿在手中仔細打量一下,頓時訝然道:“這是……機關鴨子?”
“沒錯,有點像是我們機巧宗的不傳之秘,傀儡術,但是……”平棋長老道,那鴨子在平商長老的手中伸頭縮腦,完全是活靈活現一隻小鴨子,哪裡有絲毫扯線傀儡的那種呆滯感。
機關或者傀儡,都是同樣的一種事情,通過複雜精巧的機械結構,使用發條或者靈氣作爲動力,這並不神奇玄奧。
但是在子堅手中誕生的這些小東西,卻宛若活物。
“這裡只有噴泉,太呆板了些,所以我就造了幾隻小鴨子……”子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造木頭這個機關人可以說是讓他耗盡心血,短時間內,他可不想再造另外一個機關人了,不過造一隻鴨子,卻要簡單多了,他造了兩隻大鴨子,然後正在製造小鴨子,這些鴨子此時正在水中游來游去,一隻母鴨不滿地瞪着平棋長老,似乎在生他氣,嫌他抓了自己的孩子。
平商長老有些說不出話來,據傳子柏風擅長養妖,不論是什麼,在他手中都會成妖,所以被稱之爲妖仙。而這位子堅所做的,卻更是詭異,他可以化腐朽爲神奇,幾根木棍,幾片羽毛,在他手中就化成了能動的生靈,這種感覺,就像是傳說中造人的神人。
那一刻傳說中的百靈之心,給這些木頭的造物注入了不同的“道”,人有人道,鴨有鴨道,造成之後,就已經注入了類似靈魂的東西,讓它可以在天地規律的驅動之下,自主行動。
這尼瑪,開掛了吧!
平棋長老不得不在心中狠狠地吐槽。
還好老子有先見之明,邀請他做了我們的客座長老。
若是能夠弄明白子堅的百靈之心如何得道,日後機巧宗就會變得更加強大,更加鬼斧神工了。
很多修煉功法,都是對一種道的解析與模擬,其實子堅也想弄懂自己的道心是怎麼來的,他也問過子華隱,子氏的嫡系雖然天才迭出,但是他們每個人的道都有所不同,最終能夠留下一些功法的,卻也只是極少數。
子柏風對這一道並不精通,而非間子等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所以子堅纔會和平棋長老在這裡研究,若是真的能夠解析出來,他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功法在機巧宗內留下一個傳承。
就在平商長老震驚之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東皇宗大過仙君前來拜見新晉人仙,不知可否惠賜一晤?”
“大過仙君?”子堅愣神,然後突然想起來,當初他剛剛位列人仙的時候,大過仙君曾經出聲恭賀。
“大過仙君?他怎麼來了?難道是他也打算來買房子?”平商長老面色變了,這些日子以來,來找他們的人確實很多,但是和大過仙君這般身份顯赫的人,卻是沒有。
仙君這一級別的人,大多愛惜羽毛,不會輕易和人見面,未免太自貶身份。他們來了之後,也完全可以直接到應龍宗去居住,不論什麼時候,他們都會是應龍宗的座上賓——當然,有些也是仇敵。
大過仙君若是沒有文公子這個弟子必須參加大上科,自然也早就到應龍宗去了。
“仙君請進!”子堅看了他們兩眼,然後揚聲道。
大過仙君哈哈一笑,對文公子招招手,兩個人邁步向前,眨眼之間,就越過了重重圍牆,出現在了水晶碧玉樹前。
然後大過仙君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看到子堅和平棋長老都半跪在地上,全身髒兮兮的,而平商長老還捧着一隻鴨子,看到他們竟然這樣就進來了,都有些愣神,平商長老連忙把手中的小鴨子一丟,拱手行禮,道:“見過仙君!”
平棋長老和平商長老兩個人都只是人榜水平,距離人仙還有一段差距,不過這兩人也都是名人,大過仙君也和他們兩人有過交往,此時笑道:“原來兩位也在。”
那小鴨子被平商長老隨手一丟,在空中嘎嘎叫着,拼命撲騰着短小的翅膀,木頭眼疾手快,一個翻身把小鴨子接在手中,木頭眼睛瞪了平商長老一眼,然後小心翼翼把小鴨子放回水中,兩隻大鴨子和一羣小鴨子立刻圍攏了起來,嘎嘎呱呱唧唧的叫着,簇擁着在水池裡遊了起來。
“見過仙君。”子堅也連忙站起來,一個拱手,笑道:“當日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甚爲遺憾,沒想到今日有緣得見仙君,幸甚幸甚!”
“彼此,大過當日急着去南方訪友,今日回到載天府,想到還有閣下這位神交的友人,所以特來拜會一番。”大過仙君轉身指向了自己身後,介紹到:“這是我的弟子,文懷楚。現在還不知道閣下該如何稱呼?”
“在下子堅。”子堅連忙行禮,道。
大過仙君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子堅,讚歎道:“子堅兄弟如此年輕,倒是讓人羨慕,子堅兄弟修行了有多少年?我猜還不到三百年吧。”
平棋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心想就不說出來打擊你了。
“尚不到三百年,一直在西南一隅,所以名聲不曾顯。”子堅笑道,這是他和平棋長老等人商量好的說辭,若說他現在才三十多歲,那也太誇張了。
“子堅兄弟是……以何入道?”大過仙君問道,大過仙君這樣問其實不怎麼有禮貌,不過他看着子堅身邊的機關人,實在是太疑惑了些。
“實不相瞞,小弟以匠入道。”子堅道。
這就是子堅在修行界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子堅想要繼續說什麼,卻看到大門打開,子柏風走了進來,卻是子柏風發現有不速之客闖入,所以來看個究竟。
“正好,我給各位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柏風,子不語。”子堅介紹到。
“子不語?”文公子瞪大眼睛,他已經聽人嘮叨了一路了,此時終於見到了真人。
“文公子,久仰大名。”子柏風微笑道。
其實這位文公子的到來,他也早就已經接到了消息。
“彼此,彼此。”文公子沉聲道。
這就是整個載天府最傑出的兩位人才,最宿命的相遇。
兩個人是競爭對手,但同時卻也有同樣的目標,他們之間會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現在他們還不知道。
也沒人知道。
大過仙君和子堅寒暄了一番,並邀請子堅有空到他們東皇宗做客,平棋長老等人也不能太不上道了,主動提出了給大過仙君一個非常優惠的折扣,大過仙君就滿意地去了。
“這位大過仙君,爲人耿直,風評極佳,算是仙君之中少有的平易近人之輩。”送走大過仙君之後,平商長老道,“子堅兄弟,你若是有機會,不如多去拜訪一下。”
“好。”子堅爲人隨和,從善如流。
“這位文公子,也是文名傳世的人物,柏風你若是和他們多做交流,也大有好處。”平棋對子柏風道。
“切……”子柏風卻不是那種太虛心的人物,聽平棋長老這般誇讚文公子,他大爲不服。
平棋長老搖頭,和子氏一家相處久了,便發覺這父子倆人都是真性情的人,極爲好相處,但是兩個人也都是順毛驢,你倒着撫,肯定會出反效果。
這日起,父輩的兩人,子堅和大過仙君,經常彼此走動,子堅也見過數次,大過仙君津津有味地和子堅一起擺弄木板錘子,製作些小東西。
不過小輩的兩人,卻好像是磁鐵的同極,總是捏不到一塊去,就算是兩個人碰上了,也總有一個人要繞行,彼此誰也不服誰。
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些日子以來,兩個人在載天府的文壇各領風騷,各有擁躉,也都各自引領一股風潮,都是載天府的風雲人物,但是兩個人到底誰強誰弱,卻是沒人能說得清楚,斷的明白。
兩個人都憋着一股勁,非要證明自己的才能比對方更強不可。
“這倆孩子,爲什麼總是看不對眼?”大過仙君極爲不解,文公子爲人寬厚,和其他人都相處得來,即便是有什麼得罪他的地方,揭過也就罷了。
“兩個人都是驕傲的人,怎麼會輕易服人?怕是真要等到鄉試之後,纔有人服軟了。”子堅笑道,“倒是我,難得見到柏風如此認真,他很久沒有遇到能夠挑戰他的人了。”
“我倒是希望,屆時柏風能夠大度一點,不要因爲輸給了楚兒就自暴自棄,兩個人若是互相扶持,定然能夠成就一段偉業。”大過仙君點頭道。
“你說什麼?你說我們柏風會輸給你們文懷楚?我說老頭,你年齡大了,眼睛不會也花了吧,我們柏風那般優秀,你都看不出來?”子堅立刻就不幹了。
“哎,你這話怎麼說的?我們楚兒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輸過,我承認你們子柏風還算是優秀,但是和我們楚兒一比,那就差遠了,我說子堅,你小子修煉年歲少,見得少,我也不怪你,不過你不虛心聽取老人言,吃虧可就在眼前了!”
“好啊,我可是看錯你了!虧我和你稱兄道弟!”子堅把手中的木頭一丟,一把扯住了大過仙君的鬍子。
“我也是瞎了眼了!”
“你就是瞎眼了,纔會覺得你們文懷楚比我們柏風好!”
“我懶得跟你說!”
“不能忍,友盡!”
“友盡!”
大過仙君丟下了手中的錘子,轉身就走了。
子吳氏正雙手捧着一個托盤走過來,裡面有一壺小酒,幾樣好菜,笑道:“你們也歇息會,吃點酒菜……咦,大過老哥,你這是幹什麼去?”
“我們絕交了!哼!”大過仙君拂袖而去,走了幾步,又轉回來,把那酒壺塞進懷裡,氣哼哼走了。
“你個老不修,你把我的好酒都吐出來,吐出來!”子堅氣得跳腳。
“這倆人……又來了……”子吳氏嘆氣搖頭。
老子和師父整天吵吵嚷嚷,兩個小的又互相看不對眼,難得在載天府有個談得來的朋友,忍讓兩步怎麼了?承認不如我們柏風又不丟人?你說是不是?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