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昊最擔心的就是陸航的那支玉簫。幕後之人能收買薛氏最信任的丫鬟青紋,誰能保證楓臨苑就沒有他的棋子?其實有時候他也挺奇怪的。那人想方設法、不擇手段對付他們,卻又並不痛下殺手。雖說他的身邊有沈滄派遣的人,但百密必有一疏,事實上他卻從未有性命之憂。雲居雁猶是,幾次的事看似兇險,其實目的都不是取她性命。
沈君昊一邊思量,一邊往凝香院而去。才走到門口,就見楓臨苑的幾個婆子在盤問小丫鬟。衆人見到他,紛紛行禮。他故意黑着臉往內走。
自上一次雲居雁假流產之後,院子內的丫鬟、婆子早已做了整頓,能進入第二進院子的除了故意被留下的秋蘭,其他都是雲居雁的陪嫁,而前面一進院子雖有不少沈家的下人,但那裡只有沈君昊的一間不常用的書房,剩餘的屋子大多空置着。
走到正屋的廊下,看到鞠萍正與一個眼生的婆子說話,沈君昊不悅地說:“即便是祖父讓你們來找人,祖父應該沒讓你們這麼多人來打擾大奶奶休息吧?”
“大爺恕罪。”婆子誠惶誠恐地道歉。看沈君昊陰沉着臉,不敢再與鞠萍多說什麼,很快就帶了人離開。
沈君昊入了屋,見雲居雁又在嘔吐,急忙上前扶着她,擠開了原本在一旁服侍的燈草,輕拍着她的背。看她又把酸水都吐出來了,他不悅地說:“既然這麼不舒服,你吩咐下去,不開院門就是。我一早說了,若是祖父怪罪,由我去認錯。再不濟,你索性一開始就把責任推在我身上。”他嘴上埋怨,還是接過燈草遞上的溫水,小心翼翼地喂她漱口。
雖說妻子不該讓丈夫這般服侍自己。但習慣成自然,雲居雁推開再次湊到她嘴邊的杯子,心安理得地靠着他,小聲解釋:“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凡是楓臨苑過來的人,每一個都有我們院子的丫鬟‘陪着說話’,她們拿不走任何東西。更沒有機會落下什麼。”
“你現在懷着祖父的第一個曾孫,你就說自己不舒服,不想被人吵着休息,祖父不會說你一句的。”沈君昊不知道第幾次告之她懷孕的“特權”。看雲居雁笑而不語,他忍不住嘀咕:“你怎麼就這麼固執呢!”
“我見過陸二公子的玉簫,若是要藏在身上,並不容易的。其實我這麼軟弱好欺,是因爲我很想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身上帶着那支玉瑤。”
“那你找到了嗎?”
雲居雁失望地搖頭。夏天的衣服輕薄,不容易藏起那麼長一支簫。可不知是有人太會藏東西,還是他們根本料錯了。並沒有玉簫的蹤跡。她喝了幾口熱水,轉而問沈君昊:“蔣世子都與你說了什麼?是不是爲了陸二公子?”
沈君昊沒有隱瞞,把蔣明軒說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搖頭道:“其實家裡那麼多丫鬟,客棧又是公共地方,是他太過小題大做了。”
雲居雁想了想,命一旁服侍的燈草先出去。這纔對着沈君昊說:“如果沒有這件事,我想蔣世子沒有找你的理由,陸二公子也沒有去昌邑伯府的藉口。”言下之意所謂的“丫鬟”不過是蔣明軒一個人的說辭罷了。
沈君昊肯定地搖頭。卻又用不確定地語氣說:“他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騙我的。”
雲居雁知道其實他已經起了疑心。爲免他產生反感,反而引起反效果,她沒再堅持,只是問:“你們只說了這件事?所以你決定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沈君昊突然放開了雲居雁,煩躁的站起身,在屋中走了幾步,又走到窗口推開了窗戶,任由熱浪撲面而來。
“如果你不想說,不必勉強的。”
沈君昊回頭看她。雖然雲居雁怕潮溼、寒涼的屋子對胎兒不好,只在房間內置了一盤冰,但屋內的涼爽還是與窗外的炙熱形成了截然的對比。恍惚間,沈君昊覺得自己正置身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面是柔情似水的她,一邊是步步緊逼的幕後真兇。他關上窗戶,快步走向她,伸手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說:“我從沒有料到,我居然會這麼喜歡你。”
雲居雁伸手環住他的腰,任由她抱着。她痛恨前世的自己,但她忽然意識到,前世對她來說並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至少她學會了面對自己丈夫的時候,應該放下驕傲。男人有時候像小孩,但很少有男人喜歡被妻子頤指氣使,特別是沈君昊這種世家公子。
想到前世,她又不由自主地比較兩世的異同點。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被自己忽略了,可她怎麼都抓不住。還有那個夢,暗示她受孕的那個夢境。它到底在預示着什麼?
“你心不在焉!”沈君昊不滿地控訴。
“我只是在想,蔣世子到底對你說了什麼,能讓你發現原來你這麼喜歡我。”
聽她提起蔣明軒,沈君昊的心情馬上低落了不少。他知道如果蔣明軒確實像雲居雁說的,藉故上門,那麼家裡很快會有事情發生。他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可他必須有心理準備。如果他與蔣明軒十幾年的友情也是假的,那麼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
“我本來想假裝不知道的,但最後一刻還是問了他爲什麼要瞞着我,他和三弟原本就熟識的事情。他沒有否認,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卻不願告訴我原因。他甚至暗示,他不說,完全是因爲我。你說,他們的蓄意隱瞞,怎麼會是爲了我?”沈君昊越說越生氣。
雲居雁同樣不明白,只是勸慰了幾句。他知道沈君昊才見過沈君儒,應該不願去問他,她只能說,或許下一次蔣明軒就會告訴他原因,這個當下,他們還是應該專心應付白芍和青紋的事。沈君昊不想雲居雁憂心,儘量調適自己的情緒,與她說起了閒話。
大約半盞茶之後,玉瑤回來了。沈君昊馬上想起。玉瑤在書房向他傳過話之後就不見了。他意識到她是去做什麼的,在雲居雁之前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玉瑤朝雲居雁望去,見她點頭纔回道:“回大爺、大奶奶,長順領着蔣世子直接上了昌邑伯府的馬車,沒有停留。據門上說,伯府的隨從一直在外院與人說話聊天,聽起來並沒有特別的事。不過奴婢看到蔣世子上車後,還有一個小廝匆匆追上馬車。這樣想來。蔣世子和大爺說話的時候,伯府的隨從並不都在一處。”
沈君昊覺得,她這話根本等於沒說。對自己亦懷疑起了蔣明軒,他心中多少是有些異樣的。待玉瑤退下,他猶豫許久,還是對雲居雁說:“以後,這樣的事還是由我吩咐下去。”
雲居雁愣了一下,但立馬回味過來了。沈君昊在告訴她,不要插手他的事。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沈君昊見她這樣的表情,急忙解釋:“在沒有證據前。他們依然是我的朋友。有些事我希望我是第一個知道的,這並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話……”
“我明白的。”雲居雁對他笑了笑。說起了她在現代聽到的一個理論:“有人說,夫妻是兩個圓。”她在桌上畫了兩個相交的圓,“這兩個圓不會因爲他們拜了堂,就完全重合在一起。”
沈君昊想着她的話,搖搖頭,握着她的手畫了一個小圓,又畫了一個大圓包圍住了小圓。“夫妻應該是這樣的。”
雲居雁想反駁。已經到嘴邊的話一下子又噎住了。她在這一刻纔想到,兩個時代是不同的,在這裡。男人是女人的天,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爲的。在現代,她雖然過着半封閉的生活,幾乎與世隔絕,但她依舊受到了那個時代的影響。
其實,仔細想想,若不是現代的五年,在沈家這樣的大家族,她或許連追求一夫一妻的勇氣都沒有。時至今日,她已經不再滿足於大圓包小圓的婚姻狀態,但眼下也不是追求“兩圓相交”的恰當時機。既然她不必再爲無子而煩憂,那麼她和沈君昊還有一輩子。她不需要急在一時。
她揭過了這個話題,擔憂地說,不知道楓臨苑的情況如何。她的話音剛落,赤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雲居雁喚了她入屋,得到了白芍已死的消息。
沈君昊不相信沈滄的手下會那麼大意,失手打死了白芍。他正想派人去問清楚,沈滄派了人叫他過去。
楓臨苑內,青紋奄奄一息地攥着手中的字條,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一定會救你出去。這七個字讓她知道他來了,最重要的,它給了她無限的勇氣,它讓她清楚地知道,他捨不得她死,他正在想方設法救她。其實只要他在乎她,她死了又如何,她有他這份心已經足夠了。
她含笑看着熟悉的字體。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她急忙把字條塞入了嘴裡,用力嚥了下去。
“凝香院那邊,事兒沒成。”
低沉的話音過後,又是一陣腳步聲。青紋咬牙暗恨。她相信白芍已經死了,而青竹早就出城避風頭了,至於長安,自然再也不會出現在沈家。她的目的幾乎都達到了,除了凝香院。
“看來他是對的,我根本不該留下那支玉簫,更不該自作主張。”她自言自語,忽然記起手下去梨花塢取陽羨壺的時候,或許被人看到,留下了隱患。想着之後的種種,她越來越焦急。“我果真及不上他半分。他總是把一切算得分毫不差,一環扣住一環,好似預先就能知道每件事的結果,而我一直是好心辦壞事,不止給他惹來了麻煩,還要賠上自己的性命。”她叨叨着,心中愈加堅定,只要沈滄逼供,她馬上咬舌自盡。
離她不遠的正屋內,沈君昊踏入房間就見沈滄一個人枯坐。不知是夕陽的緣故,還是傢俱的色調太過壓抑,他覺得祖父一下子老了很多,一向挺得筆直的脊背不知何時已經彎曲了。“祖父?”他輕喚一聲。
“我叫你過來,是想告訴你,白芍死了。”
“如何死的?”沈君昊迫不及待地追問。在這一瞬間,他恍惚看到了沈滄臉上的失落與挫敗,可轉瞬間他又覺得自己看錯了。在他的眼前,沈滄依舊板着臉,頭髮鬍子雖已經花白。卻不見半點凌亂,依然無比精神。
沈滄的目光掃過沈君昊,久久停留在他臉上。孫子輩中,只有他纔敢與他對視。而他的的確確已經老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把白芍毒死了。雖然白芍已經沒用,最終也難逃一死,但她在楓臨苑被人滅口。就證明他身邊也不乾淨。到底是什麼人那麼神通廣大?
“祖父,她是被人謀害的?”沈君昊試探着問。
沈滄沒臉承認,只是避重就輕說:“白芍雖然死了,但還有一個青紋。另外,我想讓你把你們知道的再與我說一遍。青竹與長安恐怕已經不在府中了,我已經讓你父親通知衙門,以緝拿逃奴的名義追捕。”
“依孫兒看來,恐怕機會渺茫,畢竟已經過了一整天了……”
“你是在埋怨我延誤了時機?”
“孫兒不敢。”
沈滄瞪着沈君昊。只有他敢與他這麼說話。他雖生氣,同時亦是高興的。不過。今日的事對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把家務事鬧到衙門,大概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緝拿逃奴不過是藉口。這事丟盡了他的老臉。可他必須這麼做,他要警告幕後之人,他要明明白白告訴他,就算拼着這張老臉不要,他也不會讓他謀害沈家的長子嫡孫。
沈君昊比沈滄更想查出真相,他沒有與他僵持,只是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再次敘述了一遍。沈滄閉着眼睛邊聽邊思量。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何再次喚來沈君昊。雖然他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人。但一整天發生的事並非在戰場,他面對的也不是敵人。花甲之年,看着兒孫們自相殘殺。這份無法言語的痛,只有他自己明白。
“你與你二弟走得近,那個叫長安的小廝,你覺得這事他知道嗎?”沈滄突然開口詢問。
沈君昊搖頭,只說自己不知道,不想妄加揣測。他相信,稍早之前沈君燁去找他,恐怕是爲了向他表示所有的事情與他無關。說起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城外的寺廟,就算騎快馬,回來也要幾個時辰,而且守城的官兵都認識他們,想來他與最近的事情無關。不過長安與長順一樣,都是從小跟着他們的小廝,若是他真的與青紋有私情,沈君燁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祖父,或許長安只是替罪羔羊。您找過他的家人了嗎?”
沈滄失望地搖頭道:“他們口口聲聲說什麼都不知道,但在他們的住處找到了女人做的汗巾、香囊,有幾塊料子是玉衡院纔有的。”
“祖父,孫兒覺得,有時候證據越是確鑿,越是明顯,恐怕事情越是有隱情。”
“這點我還用你教?”沈滄不悅地反問,續而又對着他無力地揮了揮手,“你走吧,我現在就命人拷問青紋……”
“祖父,不如緩一緩。”沈君昊說得十分急切。原本除了青紋,他們還有白芍和青竹,如今她們一死一失蹤,唯一的線索只剩下青紋了。看起來青紋對幕後之人是極忠心的,按照以往的經驗,她十有八九會選擇自殺。再加上她的傷勢已經很重了,弄得不好還未上刑就一命嗚呼了。
沈滄思量着沈君昊的意思,不悅地說:“你這般投鼠忌器根本不是解決之道。”
“可是如果唯一的線索斷了,想要查找真兇就更難了。最重要的,我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根本防不勝防。依孫兒看,青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招供的,爲今之計,等幕後之人滅口或者營救纔是比較好的選擇……”
“你不要忘了,她是玉衡院的人,不是沈家的家生子。”沈滄冷哼。
沈君昊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最後的線索,他堅持道:“祖父,母親一向對您尊敬有加……”
“尊敬!”沈滄憤怒地哼哼。他知道薛氏根本巴不得他死了,好讓沈倫繼承王府,然後她就可以爲所欲爲。他不滿薛氏,但心裡很明白,他要怨只能怨自己的兒子耳根子軟。他已經提醒過他幾次了,可他就像是吃了迷藥,根本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再加上沈君茗的事,他的心中更是多了一份愧疚。
本來,就在剛纔,他已經決定對薛氏坦誠沈君茗的境況,結果被沈倫攔下了。他可以無視沈倫的意願,但他畢竟是自己的長子,也是四十歲的人了,他怎麼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沈君昊看着沈滄臉上明明白白寫着的“不滿”,他吃不准他在想什麼,只能再次重申:“祖父,青紋是我們最後的線索了……”
“行了,我自有分寸。”
見沈滄根本沒他的話聽進去,沈君昊急喚了一聲“祖父”,正想再次勸說,有丫鬟在門外說,沈繡派人過來傳話,欲求見沈滄。
沈繡與青竹曾有接觸,這是沈滄和沈君昊都知道的事實。沈滄沒有喚沈繡過來詢問,一來覺得她不可能知道更多的內情,二來他不想再聽她提及對沈子寒的種種。若不是她的婚事已經定下,他不想壞了兩家的情誼,丟了沈家的臉面,他不會只是命她閉門思過。
沈君昊見沈滄不願意見沈繡,趕忙說:“祖父,不如讓我與三妹談一談。”
“你想談什麼?”
沈君昊抿嘴不語。在他心中沈滄是偏心沈君儒的,而他想與沈繡談一談沈君儒,不止因爲青竹,也因爲蔣明軒。想着蔣明軒走後,白芍馬上就死了,他的心中更是煩躁。“祖父,青竹的事,或許三妹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細節。”
沈滄瞥了他一眼,揚聲吩咐丫鬟把沈繡帶過來。聞言,沈君昊動了動嘴脣,終究沒有說出自己想私下與沈繡說話的要求。沈滄思量着沈君昊的目的,緩緩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必須告訴你,家裡的所有人,唯有你和君儒,你們之間沒什麼好爭的……”
“祖父這話我就不明白了。”沈君昊有些生氣,也有些傷心。在他看來,沈滄在這個時候依然護着沈君儒,爲免太過分了。雖說他院子裡的青竹未必是與白芍見面的青竹,但他暗中與蔣明軒往來本身就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行。有這樣的前提,他又如何能完全相信他?再說,他雖然永遠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可他真的置身事外了嗎?爲什麼最近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與他有關?
他一時氣憤,脫口而出:“祖父,三弟的事,您恐怕未必完全清楚。”
“你這話何意?”
沈君昊本不想說的,但轉念想想,既然他都已經與蔣明軒說了,蔣明軒必定會找機會告訴沈君儒。與其這樣,還不如索性就當着沈滄的面問個清楚明白,總好過他一個人在心中揣測緣由。他擡頭問沈滄:“祖父,您知道三弟平日都與誰往來嗎?”
“不要與我打啞謎。”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三弟與明軒交情甚篤……”
“你說昌邑伯府的世子蔣明軒?”沈滄一臉驚愕,顯然他是不知情的。
沈君昊鄭重地點頭,“是,這是明軒親口對我承認的,看起來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交情了。”見沈滄默然不語,他繼續道:“說起來,三弟和明軒脾氣秉性都十分相似,又都是喜愛讀書下棋的人,有交情也不足爲奇,但這本是光明磊落的事,他們卻故意瞞着所有人……”
“或許他是有原因的。”沈滄打斷了沈君昊,伸手輕揉着額頭,“我累了,你先回凝香院去吧。”
沈君昊愣住了。沈滄突然叫他走,分明是不願意他和沈繡見面,詢問沈君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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