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昊心中憂慮,但他只是晚輩,陳公公又手持皇帝的令牌,就算沈滄也無可奈何。他的目光略過沈佑,對着沈滄說:“祖父,青紋雖死了,但她說的那些事,還是應該查證一番。”話畢,他故意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沈佑,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佑觸及沈君昊的眼神,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馬上恢復了鎮定,依舊只是默然地立在沈滄面前。
呂氏微微擡頭,看了一眼丈夫,再次說道:“父親,雖然老爺說家和萬事興,但是……”
“我們之前不是說了嗎?一切由父親做主。”沈佑低聲阻止呂氏。
呂氏義憤填膺地說:“老爺,如今連青紋也死了……她雖然是奴婢,但怎麼都是一條人命。”
……
沈佑和呂氏一唱一和,在場的每個人心中都很明白,他們不過是在做戲。確切地說,沈佑利用之前的“中場休息”,已經與呂氏對過臺詞了。
“行了!”沈滄喝止呂氏,對着陳公公說:“公公有什麼話就請問吧。”
“既然王爺堅持,那小的恭敬不如從命。”陳公公說着,轉頭面對呂氏問道:“四夫人,請問您知不知道是誰欲殺害紫竹的家人?”
“當然是……”
“四夫人,在下並不是問,你推測是誰,而是……”
“我知道。”呂氏一臉不屑,“她當然不會自己動手,所以鬼鬼祟祟找了一個傻子……這事大伯最清楚了,不如你問大伯吧。”
聽呂氏提起陳五,沈君昊朝房門看了一眼。他讓雲居雁再查一查陳五的底細,也不知道她查得如何了。不過陳五既然是幕後之人安排的,想來幕後之人一定考慮得十分周詳。只是若說紫竹是受呂氏指使,意圖毒死沈君燁,原因是想陷害雲居雁。這個動機爲免太牽強了。一定還有什麼他和雲居雁不知道的事。
須臾,在呂氏的堅持下,陳五被帶入了正屋。按照雲居雁得到的訊息,陳五應該有二十多歲了。可是在沈君昊看來,他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一臉稚氣與惶恐。他記得雲居雁告訴他,因爲一場高燒,陳五的反應比正常人慢,只是在前院負責灑掃。
沈君昊不明白,幕後之人怎麼會選上陳五。僅僅因爲呂氏出銀子安葬了他的父母,還是因爲他智力低下,容易控制?他朝呂氏看去。他相信呂氏早已不記得陳五和他的父母了。
大概是陳五不認得沈滄,他朝着沈倫和沈佑行了禮,結結巴巴喚了一聲“大老爺,四老爺”,高興地叫了一聲“四夫人”,最後對着沈君昊叫了一聲“大爺”。又呆愣愣地看着沈滄。
呂氏根本未察覺不對勁,對着陳公公說:“公公,你可以問問他。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不待陳公公提問,陳五趕忙回答:“奴才是受大奶奶之命給那些人端水的。”
“父親,您聽到了。”呂氏擡頭看向沈滄,“他這樣的人,根本不會說謊,不像有些人,笑裡藏刀,綿裡藏針,人前一套人後又是另一套。”
陳公公低頭看了一眼呂氏,又瞧瞧沈佑。挑了挑眉。
沈君昊心中奇怪。呂氏再蠢,也不該絲毫未察覺不對勁。沈滄亦覺得奇怪,深深看了呂氏一眼,對沈倫點點頭。
沈倫會其意,對陳公公說:“公公,你過來之前。我也正在審問這個奴才。他雖堅稱是受居雁指使,其他的卻一句都說不上來。”
“大伯,有這句話難道還不夠嗎?你還希望他說什麼?”呂氏反諷。
“四弟妹,他既然說是受居雁指使,總該說出居雁是如何指使他的,在哪裡指使他的,他又爲何會答應吧?”
“大伯,難道你看不出他是一個傻子嗎?傻子哪裡懂那些,自然只知道是誰讓他幹活。這大概就是有些人高明的地方吧?”
除了沈佑,每個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呂氏身上,揣測着她是真蠢,還是有其他的後招。
沈倫想到雲居雁在第一時間就派人盯着陳五,直至他派人把陳五抓起來,他相信陳五並沒接觸過他人,心中篤定不少。他懶得與呂氏爭執,對着陳公公說:“公公,哪怕他真是受居雁指使,也勞煩您把這些事情問清楚。”
“真的是大奶奶吩咐小的,我沒有騙你們。”陳五再次強調。
“既然你說是你的大奶奶吩咐你的,那麼她是親口吩咐你呢?還是讓別人傳話的?”陳公公詢問。
陳五想了想纔回答:“是大奶奶親口吩咐我的,還說讓我不要告訴其他人。”
這話終於讓呂氏輕輕皺了皺眉頭。她朝沈佑看去。沈佑對着她微微點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陳公公離他們最近,看得十分清楚。想着皇帝說,他應該“順勢而爲”,他再問陳五:“那你家大奶奶是在哪裡吩咐你的?”
陳五看看陳公公,閉嘴不答,又轉頭看看呂氏。
呂氏怒道:“你看我幹什麼,實話實說就是。”
“哦哦!”陳五連連點頭,對着陳公公說:“反正就是大奶奶親口吩咐奴才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突然間,陳公公厲聲質問:“陳五,其實根本不是你家大奶奶吩咐你的,是有人故意教你這麼說的,對不對?”
“不是的,不是的!”陳五連連搖頭,“就是大奶奶,是她的命令,就是她的命令!”
“陳五,你還不說實話!”陳公公逼近陳五,惡狠狠地說:“你再不說實話 ,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來。”
“不要!”陳五用雙手捂住耳朵,驚恐地看着陳公公。
“你到底說不說!”
“四夫人救命!”陳五一下子躲到了呂氏的身後。
呂氏一臉震驚和慌亂,再次朝沈佑看去。這一回沈佑沒有看她,只是低垂眼瞼。呂氏定了定神,故作鎮定地對陳公公說:“陳公公,他是一個傻子,你這樣問他,難道是想屈打成招?”
“四夫人言重了,在下只是想把事實問清楚。”陳公公笑着回答,目光緊緊盯着陳五。
陳五瑟瑟發抖跪在呂氏身後,低頭不敢看陳公公,彷彿被嚇壞的孩子。
沈君昊原本一直在思量呂氏是怎麼回事,可這一番對答,他不由地把目光落在了陳五身上。陳五是傻子,爲免傻得太聰明瞭。可沈家人人都知道他是傻子,因高燒燒壞腦子已經有六七年了。若他是正常人,裝瘋賣傻六七年,就爲了今天這場戲,爲免也太誇張了。他緊盯着陳五,希望能看出點端倪。
呂氏心下焦急萬分,可是又不能當着所有人的面,趕走躲在她身後的陳五,只能朝沈佑看去,眼中帶着擔憂,期盼與不安。
就在剛纔,沈佑告訴她,他已經安排妥當一切。他在他們的房間,擁着她說,之前那一巴掌是做給旁人看的,是他讓她受委屈了。等他們收拾了雲居雁,他會補償她的,往後他不會再貪戀外面的花花草草,他會一心一意對她。
她做夢都希望丈夫能多看她幾眼,對她溫存體貼。她不求沈佑能像沈君昊那樣,說出不納妾,不收通房的誓言,她只求他把她當成女人,當成他的妻子。
當然,丈夫突來的態度變化,也曾讓她心中存疑,但採蓮說得沒錯,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再說人人都知道“少年夫妻老來伴”。如今他們的兒子都快成親了,她的丈夫也是時候把心收回來了。她隱忍了這麼多年,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本來她信心滿滿,陳五的一聲“四夫人救命”,讓她意識到了不對勁。她不願相信心中的猜測,她要賭一賭,她爲沈佑生了三個兒子,她的女兒將來很可能飛上枝頭,沈家不會也不能把她休了。
呂氏暗暗深吸一口,擡頭對陳公公說:“公公,您這樣不止會把他嚇壞,說不定問到明天都問不出所以然。”說話間,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朝沈佑瞟去,卻見他一味低着頭,躲避着她的視線。她告訴自己,他一定是被青紋的死嚇壞了。她只要讓他知道,她可以幫他,只有她真心對他,將來他一定會一心一意對她的。“陳公公,不知能否由我問他兩句?”她開口要求,堅信着心中的信念與渴望。
陳公公心中一片瞭然。大黃的事需要結局,沈家要向皇帝交代,呂氏註定成爲犧牲品。他偷偷朝沈滄看去,瞧不出他的心緒。他對着呂氏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後退了一小步,朝着窗外看去。夕陽的餘暉照耀在窗櫺上。陽光透過窗戶與瓷器的反射,映得整個屋子染上了一層昏黃的光暈,朦朧而頹廢。
這一次,他雖沒能利用雲居雁及她肚子裡的孩子逼迫沈滄交出銀子,但皇帝命他拖延時間,他拖延了整整一下午,也算完成了任務。至於沈家如何,皇帝一點都不擔心,與他就更沒關係了。今日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說不過在他繪聲繪色地把經過描述給皇帝聽的時候,還能哄得皇帝給他一份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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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呂氏馬上就要迎來她最後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