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馬管事說,找到兩個可疑的人,但依沈君昊想來,陳五不過是用一次就不得不丟棄的棋子,以幕後之人的謹慎,不可能冒着損失兩個手下的危險,只爲他一人。 他想了想,命小廝去找張泰,問問他陳五可有什麼反應。
須臾,小廝回報,自沈君昊和雲居雁離開,陳五在屋子裡十分地焦躁不安,不停地喃喃自語。
一聽這話,沈君昊明白,陳五應該是動搖了。他吩咐小廝回去告訴馬管事,讓他找人盯着兩個懷疑對象。若是他們想離開沈家,就把兩人攔下。同時他又思量着,可有方法再給瀕臨崩潰的陳五施加一些壓力,令他說出到底受誰指使。
不多會兒,沈滄派了下人找沈君昊去正屋。他已經起身,而沈倫和陳公公也回去了。一路上,小廝告訴沈君昊,沈滄決定暫時把一切推給呂氏,先打發走陳公公再說。
對這個決定,沈君昊並不驚訝。當呂氏被沈佑利用的那一刻,她無論生死,都必須揹負這個責任。他默然地進了屋子,只見沈滄正與陳公公說着什麼。陳公公的臉上滿是詫異,而沈倫只是面無表情地站着。
沈君昊並沒聽到他們正在說什麼。他不能插嘴多問,只能行過禮,靜靜站到了沈倫身後。
陳公公見沈滄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言,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沈君昊身上打了一圈,突然問道:“大爺,您一直不知道二爺……”他戛然而止。轉而對沈滄說:“王爺恕罪,小的失言。小的……這事實在是……”他一臉不可思議,探究的目光復又在沈君昊身上打轉,彷彿在判斷他是不是真的不知情。
沈滄瞥了一眼陳公公。嘴角動了動,眼中帶着幾分惱怒,又夾雜着疲憊。他知道陳公公根本不是失言。他只是在試探沈君昊。其實,他本來也沒想繼續瞞着沈君昊,不然他也不會把他叫來。
沈君昊被兩人的態度弄糊塗了,只能朝沈倫看去。沈倫看着沈滄,見他點頭,纔對沈君昊說:“你祖父剛剛告訴陳公公,你的二弟其實是你四叔父和肖氏的兒子。他的年紀也比你稍大幾個月。”
沈君昊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又或者沈倫正和他開玩笑。他半響都說不出話,只能愣愣地看着沈滄。
看沈君昊的反應,陳公公相信他不是裝的。事實上,他的驚訝並沒有他表現得這麼濃重。在他出宮之前,皇帝曾告訴他。沈家有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十幾年來,沈滄一直因爲自己當年的一念之仁而後悔。現在看來,必定是這件事無疑。他不由自主地朝沈滄看去,心中帶着幾分不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沈滄最痛恨私生子、庶長子,結果小兒子偏偏就弄出個庶長子,還是在成親之前,年紀比長房的長子還大了幾個月。這事若是一公開,沈家必定是全京城的大笑話。
許久沈君昊才反應過來。他忽然想起之前的幾次。每當沈滄和沈倫談起沈君燁,必定把他支走,想來就是這個原因。他雖已經深信不疑,但還是忍不住再次確認:“祖父,這事是真的嗎?”
“是。”沈滄點頭,又叮囑道:“這件事除了皇上、屋子裡的幾個人。只有你死去的四嬸孃才知道。”他在暗示沈君昊,他相信他明白他的潛含義。
沈君昊顧不了其他,接着問道:“二弟知道嗎?”如果沈君燁知道,很多事情就必須重新考量。
“他並不知道。你四嬸孃也是在前幾天偷聽了我和你父親的對話才知道的。”沈滄再次與沈君昊對口供。
陳公公聽得分明,對沈滄又多了幾分鄙視。皇帝不在乎沈滄是不是中毒,沈家是不是一團混亂,他就更加不在乎了。他們哪裡用得着在他面前演這麼一出現。
沈君昊的目光掠過陳公公,復又停留在沈滄臉上,陳述道:“很多人看到那個女人是大着肚子死在肖家的院子裡的……這事不可能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至少死去的黃姨娘一定是知情的……”
“行了,這些話留待以後再說。”沈倫突然打斷了沈君昊,沉聲說:“你祖父叫你過來,是要你把你四嬸孃的死,以及她臨死交待的事詳詳細細說給陳公公聽,他也好回去覆命。”
沈君昊雖然神思恍惚,但一早聽明白了沈滄的意思,他低聲喃喃:“怪不得四嬸孃怎麼都不願意說她爲什麼要謀害二弟,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是因爲此事。”續而又擡頭說:“祖父,陳公公,父親,四嬸孃在臨死前已經承認,是她殺了郝平,也是她意圖毒害二弟。至於大黃,是她從郝平的屋子裡搜出來的。剛纔我追問她原因,她說不出來,只說……只說……”他看了看沈滄,言道:“她只說一切都是祖父的錯。我本來還以爲她誆騙我,畢竟她根本沒有動機,又不認識郝平……”
“行了。”沈倫再次打斷了沈君昊,“你四嬸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的事,皇上也很清楚的。”他這是說給陳公公聽的。
陳公公知其意,言道:“既然世子爺說皇上清楚內情,那小的也就不問了,只是請大爺見諒,小的回宮覆命,必須說得清清楚楚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問:“不知四夫人是如何重傷不治的?”
沈君昊心中更是詫異。沈君燁的身世沈家的人不知道,皇帝居然清楚內情。在陳公公灼灼的目光下,他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回道:“是這樣的,祖父進內間休息之後,我因爲擔心居雁,想回去凝香院看一看。可是我才走幾步,就聽到屋子裡有爭執的聲音。初時我也沒有在意,後來聽到花瓶碎了,只能回去看看怎麼回事。才走到門口就看到四嬸孃已經倒在了地上,而四叔父的身上插着一把剪刀。四嬸孃嘴裡一直說,是四叔父對不起她。當時我沒來得及細聽,只能馬上讓大夫過來治傷。因爲四嬸孃傷及內臟。大夫也回天乏術。”
陳公公明知道沈君昊說的大半是假的,還是連連點頭,裝模作樣地問道:“那剪刀是哪裡來的?”
“我想。不是屋子裡的,就是四嬸孃隨身帶的。”沈君昊頓了一下,心有餘悸般說:“我進屋的時候,四嬸孃雖然已經倒在了地上,但她看着四叔父的眼神……”他嘆了一口氣,表情彷彿在說,呂氏當時一定恨極了沈佑。
陳公公跟着嘆了一口氣。又不解地說:“既是如此,那一開始的時候,四夫人爲何又要那麼說?還有那個癡癡傻傻的小廝……”
“關於這事,四嬸孃沒有明說,但按照我的推測。她應該是想讓大家都不痛快,不讓四叔父也不會傷得那麼重。”
“原來如此。”陳公公連連點頭,接着又問:“那王爺這邊……”
沈君昊趕忙接話,對着陳公公說:“四嬸孃傷得極重,來不得承認便已經說不出話了。之前青紋和二弟都說了,大黃作爲毒物,只在乾州纔有,而且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所以照常理推測,家裡不該有第二個人藏有大黃。”他的言下之意。給沈滄下毒的自然也是呂氏。他沒有明說,只是怕皇帝哪天不高興了,翻出舊賬,要
治他欺君罔上的罪名。
見陳公公若有所思,沈君昊又道:“公公若是覺得我的猜想是錯的……”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陳公公搖頭,“在下只是在想。回去應該如何向皇上細說。”
陳公公這話根本就是**裸的敲詐。他雖然只是一個太監,皇帝身邊的一條狗,但俗話說“小鬼難纏”,沈君昊雖心中厭惡,卻不能表現出來,不過這事他不能做主,只能朝沈滄看去。
沈滄一臉疲憊,沈倫急忙接話,說是天色晚了,他派人送陳公公回宮。陳公公笑着謝過,又裝模作樣地說,皇命不可違,要求看過呂氏的屍體,再探望一下沈佑,然後再回宮。沈倫不想也不能把事情鬧大,只能忍氣吞聲,陪着陳公公走了一路,最後才送了他上車。
正屋之內,待陳公公出了房間,沈滄氣呼呼地對沈君昊說:“你都看到了?他敢這麼狂妄,可想而知皇帝對他是怎麼說的。”他心中憤恨,但更多的是心痛。看似光鮮亮麗的郡王府,其實早已支離破碎。
沈君昊依舊處於震驚中。他做夢都沒想到,沈君燁竟然是他的堂兄,是沈佑的長子。怪不得他和沈君儒容貌有七八分像,與沈繡也有神似的地方,可是沈君燁與他們最多隻有一兩分的相似。
“祖父,二弟的身世,他真的一點都不知道?”設身處地,如果他是沈君燁,一定恨透了沈佑。
沈滄堅定地搖頭,回道:“在今日之前,這是隻有你父親,我,黃氏,還有皇帝知道。就連你母親也毫不知情,以爲黃氏一直懷着身孕。”
“所以她懷孕其實是假的?”沈君昊更加覺得不可思議,“皇上又怎麼會牽扯在這樣的事情中?還有四叔父……這些日子他對二弟似乎頗爲關心……”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覺得混亂。說心裡話,此刻他正在心中埋怨沈滄。因爲他不止把事情弄得如此複雜,在他一而再,再而三追問是不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時,他還是選擇了隱瞞真相。
想起往事,沈滄對沈佑的厭惡又深了幾分。
二十年前,沈佑還不到十五歲,按規矩根本不到安排通房的年紀,結果他居然在外面與人私定終身,還讓女方懷上了身孕。若是煙花女子,悄悄處理掉就算了,可偏偏是清白人家。
按着沈滄的原則,是斷然容不下那個孩子的,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有錯在先,他猶豫了一晚上,思量是不是留肖氏一個活口。結果就是這一晚上的時間,沈佑居然把事情鬧開了,口口聲聲要娶肖氏,而肖氏懷上沈家骨肉的事也不脛而走。
沈滄是遇強則強的脾氣,容不下這樣的事情,立時就要命人殺了肖氏,把她的兄長也趕出京城。結果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不知道怎麼得知了這事,親自來勸沈滄。
那時候皇帝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但因爲先帝尚未立太子,沈滄不想自己與皇子的關係鬧僵,便打算拖一拖,等事情慢慢被淡忘了,再處置肖氏。結果這一拖就拖到了黃氏懷孕。
黃氏看着老實溫順,事實上卻是個有野心的。她直至自己懷孕三個月,隨時可能被揭破,才當衆公佈了這樁“雙喜臨門”的事。
若是長房已經有了嫡長子,主母與通房同時懷孕當然是喜事,可那個時候,誰能保證史氏肚子裡的一定是男丁?沈滄想到自己尷尬的處境,沒有告之史氏,直接讓妻子派人給黃氏灌了墮胎藥。不過一個多時辰,黃氏便小產了。
當天夜裡,先帝突然把沈滄和他妻子招入宮中。明面上是得知了肖氏的事情,責備沈滄治家不嚴,縱容幼子,又隱晦地警告他們,不要爲了名聲就草菅人命,謀害沈氏子孫。
那一天太皇太后雖替他們解了圍,同時也告訴了沈滄,先帝十分忌憚他,已經有除之而後快的心思,而這一次的借題發揮不過是開端。
由此及彼,沈滄忽然意識到,若是他殺了肖氏,令肖家的人不得不離開京城,一旦被先皇拿住把柄,一定會無限放大整件事,鬧得整個京城沸沸揚揚。而黃氏被逼流產一事,謀害子嗣罪名是小,謀害皇家子嗣可是大罪,畢竟再怎麼樣他都姓沈,而實際上他和先帝更是親兄弟。先帝可以堂而皇之藉故治他妻子的罪。
在這樣兩難的境地,沈滄只能暫時壓下黃氏已流產的消息,對外只說她的胎不穩,正在養胎。而肖氏那邊,暫時依舊只能拖着。那時候的他覺得自己必須好好想一想先帝到底想怎麼樣,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