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戲樓高聳本是富麗堂皇展示人間悲喜,此時這臺上臺下又向人們展現出了何種冷暖鬧劇。
自夏木容衝進戲臺便可以聽到這座戲樓裡面不斷傳出的勸阻聲以及夏木容叫罵的聲音,而臺上的黑衣人彷彿對於自己終於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將蘇煦真正心愛之人擒到手中,很是熱切的期待並做足了看好戲的準備。
臺下賓客又有誰能夠了解夏木容對於蘇煦的重要性。他們只知道這位大呼小叫着的公子哥是名門貴族子弟,任職杭州織造,有多少人要靠着他而活。女人,擦擦眼淚三天之後再娶一個新的就好,哪裡比得上自己安危重要。
裡三層外三層,決不讓蘇煦脫離他們的掌控。
戲臺下面少了顧慮,黑衣人自然只將注意力轉移到戲臺上“出將”、“入相”兩個門上。不多時果然便看到出將門簾一挑,身上的丫鬟服被拉扯的極爲狼狽,原就披散着頭髮,夏木容此刻頭髮糟亂的遮擋在面前幾縷,話都不說便往前衝。
“少奶奶,危險您不能”身後立刻跟着衝出一個青衣裝扮的戲子依舊試圖阻擋,拉扯的夏木容只能回頭掙扎。
黑衣人面上雖然被布遮蓋了,但仍然可以看得清晰她眼中的嘲諷。一個連幾句話都受不住的千金大小姐,一個柔柔弱弱比女人還要細瘦的戲子,這蘇府當真是沒人了
一隻手拽緊了懸掛在戲臺外的夏木晚,一隻手舉起寶劍對着掙扎糾纏在一起的兩人:“讓蘇家少奶奶過來,不然我可就將她姐姐扔下去了。”
話音猶在耳邊,驚變突起
糾纏掙扎的兩人同時亮出手中長劍。青衣大喝一聲躍起身來竟是將劍當做刀一般直劈砍落。而另一人則直衝幾步縮身滾地,一個打滾,直滾到黑衣人腳邊,劍尖斜上直刺向黑衣人小腹。
這一招勝就勝在迅捷令敵人無暇防護,更加上下同時夾擊,只用一隻手實在是無法做到同時擋下。所以在青衣、蕙芷兩人習武時日尚短,招式仍很生疏的情況下,仍是將黑衣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倉促間纔看出那黑衣人可以殺出衆多護衛搶出夏木晚果然不是庸手。一手橫劍護住頭頂,腳下使力踹開戲臺護欄,再連踹兩下騰空後退,險險避開了蕙芷刺向小腹那一劍的危機。
而夏木晚則早就如蕙芷所願被拋了下來,縱身去追擊黑衣人的蕙芷生怕青衣落單受傷,只能大喊一聲:“師父”
見到青衣出現在戲臺之上連鈺便知道自己只用負責接住夏木晚。哪裡還用蕙芷出聲,一眼但見黑衣人手指鬆開夏木晚,跳起身踹了一下身邊人的椅子,迅速撲過去想要抱住她。
卻不知戲臺的哪個角落裡又躍出一名黑衣人,同樣是矇頭遮面,手中長劍直刺向連鈺。
嘴裡真想啐一口,連鈺暗罵這刺客多得比老鼠都尋常,也不知道蘇府那些白癡護衛究竟是幹什麼吃的,竟然連潛入府中的刺客數量都不知道。可是此時再想罵.娘也沒用,迅疾掏出腰間翡翠煙槍斜揮着將長劍擋開。
可是已經托住夏木晚的另一隻手卻實在無力將飛速墜落的夏木晚拽住,倉促間只能使了一個四兩撥千斤,將她下墜之力改成平平斜飛出去,墜落之速頓時慢了不少。
“蘇煦,你小子給爺接住了”再也無暇顧及的連鈺手中煙槍只來得及阻擋住黑衣人的迅疾連刺,一上來便被逼落下風的連家小少爺下墜中抓住時機回擊兩下,稍稍逼退黑衣人立刻轉換身形便解了一味捱打的局面。
只是這裡蘇煦仍然被前來慶賀的賓客抓住了衣服手腳,看着夏木晚墜向地面而自己卻無法相助,眼中寒光乍現,心中終於起了殺機。
根本就不指望蘇煦相助的蕭然早已跑到宴席中,雙手接抱住平落下來的夏木晚,被衝擊力撞得立刻吐了一口血,腳下再怎樣迅速後退還是被下墜之力撞躺在地,平滑出去翻了一路的桌椅。
“蕭然”眼角瞥見躺在地上將夏木晚牢牢抱住不住咳血的蕭然,連鈺立刻紅了眼,手下一抖將藏在煙槍中的短劍彈出來,縱身衝到黑衣人面前下了殺手。
意識到連鈺殺意已起,黑衣人轉身逃向被蕙芷、青衣聯手纏鬥的另一人身邊,不發一聲將她拽走,不過幾個跳躍之間便已經消失無蹤。
心裡擔心蕭然的傷勢,更是因爲對這件事情存有猶疑,連鈺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追上去。只對蕙芷與青衣叫一聲:“別追了,小心他們調虎離山。”迅疾衝到蕭然身邊,小心將夏木晚抱到一旁平躺好,再轉回身查看蕭然究竟受了多重的內傷。
手指搭上蕭然的脈息,雖然血氣加快,但是與方纔受到連玦一擊比起來,這種脈象可以說並沒有受到什麼大的傷害。
見蕭然還是止不住的咳嗽,但是已經沒有再往外咳血,看着自己的雙眼眨了一下,連鈺立刻便明白這些不過是蕭然正在做戲給自己的老爹看。
想來三層戲臺雖高,但是有自己將力量阻止了一下,就算蕭然先前已經受了傷,要想安穩的接住夏木晚其實並不算一件難事。立刻鬆了一口氣,連鈺費盡力氣將躺在地上的蕭然扶着站起來:“雖然受了傷,但只要安心靜養幾日,恢復只是時間的問題,對身體不會造成大礙的。”
再對身邊的蕙芷吩咐一聲:“將姐姐抱進去,她應該只是暈過去了,自然醒過來沒有事情的。”接着吩咐青衣,“找郎中來。”
“姐姐。”穿上戲服的夏木容跑過來,見蕙芷一人想要抱起夏木晚終究很是吃力,乾脆上來兩人共同架着夏木晚直接走回自己的婚房。
衆人這才散開,蘇煦衝到夏木容面前剛想伸手幫忙卻聽見夏木容冰冷的拒絕:“蘇大人,我姐姐現在已經安全了,你與她並非血親也無婚緣,陌生男子還是不要碰她保住女子清白名聲纔好。”表面上說的冠冕堂皇,其實夏木容的態度誰也都可以清楚的知道。這位蘇家剛剛進門的大少奶奶非常、非常的不滿自己丈夫被人護作一堆,毫無作爲的表現。
“木容,我……”確實無法爲自己辯解的蘇煦慘白了一張臉,方纔圍住自己的不只有那些依託自己而活的商戶,更是那些官場之中頗有身份的官員看準了自己今後仕途上的無窮潛力,誰人會不想在這種時候向蘇家表現自己的忠誠呢。
這其中無數的利益牽扯讓他不能放肆動手打人,更是不能當做藉口爲自己開脫。垂下頭的蘇煦只能喏喏退到一旁。
“哪裡有這樣的妻子,面對危險竟然只會將丈夫推出去,絲毫不顧及自己的丈夫會不會受傷更或者……”或許是想到“死”這個字在婚宴上說出來實在是不吉利,所以這個聲音便只在這裡頓住了。
不用回頭夏木容便聽出這是前幾日特地來到客棧看自己的蘇煦母親馮夫人,真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心疼,方纔還嚇得幾乎癱在椅子上,現在立刻就有了力氣。只留下一句話,再不做耽擱的迅速離去,只將馮夫人氣了個半死。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這首花蕊夫人的《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國詩》原意是指衆多將士連保家衛國的勇氣都沒有,竟然沒有一個是真正的男子漢。而這裡被夏木容直接引申爲保衛自己的妻兒老小本就是一家之主的職責,蘇煦卻連這些都做不到,根本就不配自稱男兒。
合情合理,令人無從反駁。就連在場那些讀遍詩書的官員們也只能垂頭無語,馮夫人更是被氣得半天才找出藉口跳腳:“反了,反了,做人媳婦的竟然敢跟婆婆頂嘴,如此不孝”轉過身就拿蘇煦撒氣,“煦兒,這便是你千挑萬選出來的好媳婦?”
“我蘇家可以不看女子身家門第,可以不求女子萬貫家財。唯有一點這女子必須心性溫雅淑嫺,上可孝順父母,下可相夫教子。你看看你這媳婦剛剛進門就如此無法無天,竟然對你耍脾氣,還對我頂嘴。我命你現在就休了她”
剛拜完天地便將新進門的媳婦休掉,蘇府確實可以做到如此的囂張。畢竟若是名門世家的小姐還會有些許的顧忌,但是出身於商賈世家的夏木容卻哪裡需要半分的考慮,不喜歡就換掉,蘇家還遠不是一個小丫頭可以抵抗掉的。
蘇煦自知現在絕不是自己開口說話的時機,只能轉身看向一直坐在椅中的父親。這件事情擺明了是自己理虧,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放在誰的身上都是一種恥辱,身份在這裡毫無用處,擺成理由更是徒惹人發笑而已。
蘇老爺只是擡一擡手,成功讓馮夫人消音後退的同時更是令滿堂的賓客都沉默下來。站起身,蘇老爺卻示意蘇煦出面。
沒有半分遲疑,走到衆人面前的蘇煦只瞬間便又成爲了那個風采卓然的世族桂勳子弟,擡手行禮:“今日衆位受驚全是蘇煦之過,還望各位長輩兄臺多多原諒。在下必會一一登門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