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日子中,我沒有再去調查自己小產之事,因爲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讓我去查。同時也慢慢接受了李御醫的說法,是我的身子太弱,並不適宜孕子。可是,內心一直有個聲音在對我說,我小產之事並沒有那麼簡單。我一直反覆在腦海中回憶我吃過的用過的,總覺得有個地方被我漏掉了,可是努力回想卻又是那樣理所應當,無跡可尋。
若我的小產真的是人爲所致,御醫不可能察覺不到。李御醫查錯?不可能,就算李御醫查錯,張御醫與陳御醫也不能一齊查錯。
而我也答應了夜鳶,不再因此事而鬧後宮,我知道他包容了我很多,尤其是這次頂撞華太后,仗死王義之事。
可是我沒有後悔頂撞華太后,我忍了她兩年,早厭倦了每日承受着她當衆嘲諷我,給我難堪,卻還要在她面前擺低姿態的日子。
尤其是我小產那日,她的態度讓我憤怒。
我腹中之子是她的孫兒,不論她如何厭惡我,也該前來探視一番,哪怕只是做個樣子。
既然她連個姿態都不願擺給我,那我何苦每日對她唯唯諾諾,矮着身子去逢迎?既然撕破了臉,現在我每日去聖華宮請安之禮都免了去。
如今的夜鳶,對我的寵愛非但不減,反而與日俱增。夜夜留宿雪鳶宮,冷落了所有妃嬪,後宮早已形同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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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萬物欣欣向榮,錦繡繁華,竟又是一年。
夜鳶對我說,二十一歲生辰那日,他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時常纏着他想由他口中套出是何驚喜,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急煞了我。
女人的好奇心總是強烈的,尤其是面對一個帝王口中所謂的驚喜。
日日掰着指頭算離五月初七還有多少時日,恨不得下一刻便是五月初七。
紫衣常會笑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仗着我寵她,竟敢說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若換了旁人早被我拖出去掌嘴了。
想必只有她纔會覺得我還是個孩子,這後宮所有人無不當我是毒蛇草莽,敬而遠之。
如今就連夜鳶,也不再將我當作一個孩子看待了罷。
身着淡紫色月季紋理錦衣,走在雪鳶宮的天芳園,髻側的金步搖輕輕晃動着,發出環佩叮噹的聲響。一踏入園內便覺幽香撲鼻,心神欲醉。
這些日子我常擯去左右獨留紫衣陪我漫步在採芳園,借採芳園內百花正豔的幽香掃去我滿腹的窒悶與焦躁。她常陪在我身邊爲我開導,也平復了我喪子的傷痛。
“娘娘後悔嗎?”
“後悔?”
“如御醫所言,娘娘是因那次的藏紅花而導致身子虛弱,無法再孕子。若再給您一次選擇,您還會再次服下?”
我搖頭,笑了出來:“其實本宮一直不信自己小產是因體虛。”如果,莫攸然在的話……
“娘娘還真是死心眼。三位御醫都是太醫院的元老,怎麼可能同時誤診呢,除非一起合着騙您。其實……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王上依舊如此寵愛您,絲毫未因您不能孕子而愛馳。”
“紫衣你說什麼?”我的步伐一頓,停在一株柳樹旁,隨風飄舞的柳絮拍打在我的臉上。
她疑惑地看着我,重複道:“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王上依舊如此寵愛您,絲毫未因您不能孕子而愛馳。”
“前面一句。”我猛然撰着她的雙肩,她吃痛的將眉頭一蹙,想了想才說:“三位御醫都是太醫院的元老,怎麼可能同時誤診呢,除非一起合着騙您。”
“對,除非他們一起騙本宮。”千迴百轉的思緒驀然闖入我的腦海中,對了,我一直漏掉的就是這句話。
“不可能。李御醫是王上的心腹,張御醫是太后的心腹。不可能有人能指使的了他們同時說謊話。”紫衣搖頭否定了我的猜想。
紫衣口中說的我又怎會不知呢?所以我一直將御醫說謊這個可能性排除在外,可今日紫衣一說便喚起了我心中的猜想……我要去不可能中追尋可能。
正欲開口,卻見遠遠一排人影朝這邊走來,待走近方看清是一股大內侍衛在園中巡視。一見我的衣着自然猜出了我的身份,立刻低頭不敢逾越看我,忙跪下行禮。
領頭的李公公賠着笑道:“今日天氣好,王后娘娘又來園子裡散步了。”
我疑惑的瞅了瞅他身後那股大內侍衛:“李公公,近來爲何總有大批侍衛來回走動?”
“娘娘還不知?”李公公先是訝異,後瞭然,朝我靠攏了幾分,壓低聲音說:“娘娘您的生辰就在這幾日了,王上說是要大擺宴席爲您賀生辰呢。那時到場的官員自然不少,爲了避免出亂子,便提前命大內侍衛們四處巡視。”
聽到這裡,臉上不免露出淺淺的弧度:“那本宮就不耽擱你們了,去吧。”
一股侍衛畢恭畢敬的由我身邊走過,帶起一陣淺淺的清風,風中夾雜着淡淡的塵土香氣,不經意一掠頭,正好一名始終垂首的侍衛擦肩而過。我愣了片刻,轉身凝望那個背影掩埋在那股侍衛中,越走越遠。
“娘娘?看什麼呢?”紫衣順着我的目光望了去。
收回視線,瞧了眼紫衣,心底涌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李御醫要我每日喝的安胎藥你那兒是否還有?”
“沒有,李御醫沒日都會按時命人送一碗的量給奴才熬。”
“那熬過之後的藥渣是否還有?”
“早被打掃竈房的那羣奴才收了。”
手驀然收緊,微微泛白,無從下手,從何查起?
“娘娘找藥做什麼?”紫衣看出我的異樣,輕聲問。
“罷了,罷了。”我甩甩自己疼痛的頭,不想再繼續問下去,只想快些回宮。我答應了夜鳶,不再多疑,不再將後宮攪的翻天覆地,而我,也不想再給夜鳶添麻煩。
蘭麝幽香遍傳遠近,瓊庭裡暗香如縷,長長的鬆了口氣,好不容易纔平復的心境卻在紫衣後面那句話脫口而出之時,僵住。
“奴婢記起來了,娘娘小產那日的藥還在屋裡,沒來得及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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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聽聞南北之戰已漸入危境,好似又有一場大戰要展開。武將們早早便被召入御書房議事,想必一時半刻也無法結束。選了這個時機,我拿到紫衣給我的藥,換上一身太監服,執着雪鳶宮的令牌說是奉王后之命出宮辦事,給了點賞錢便輕易出宮。
這藥我仔細查過,聞過,並沒有異樣,但是我看不出來並不代表這裡面就沒有問題。畢竟我對藥理只懂皮毛,唯有真正的大夫才懂其中奧秘。
雪鳶宮是最引人注意的地方,稍有點動靜便六宮皆知,若是這藥中沒有問題便罷了,萬一真有問題,跑了一趟太醫院,還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所以,唯有我親自出宮一趟,看看這藥中是否真有玄機。
可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一時有些茫然,陌生的臉孔,陌生的熱鬧與那淒涼華麗的王宮有明顯的差異。
手中緊緊捧着用絲絹包好的藥,看着面前的藥鋪,掙扎猶豫片刻便邁了進去。
我將絲絹攤開,擺放在櫃上:“大夫,您瞧瞧這藥……”
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一邊整理着草藥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瞅了瞅我拿出來的草藥。
“安胎藥。”
“大夫,您瞧瞧仔細。”
“名貴的安胎藥。”
看他滿臉的不耐,我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擺放在藥邊,笑着說:“大夫,您可瞧仔細了?”
他一見銀子,兩眼放光,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捻起藥便仔細打量着,還放在鼻間嗅了嗅:“這安胎藥中有七位藥組成,樣樣名貴,卻共有一個特點,苦!”
“對,就是苦。”我很贊同的點頭,從懷中又取出一錠銀子放在他面前:“藥性如何?”
看到又來一錠銀子,眼中炯炯泛光:“常言道:良藥苦口。這藥雖苦卻大補。”
“您看清楚了?除了補沒其他的不良藥效?”
聽我此言,他又湊近幾分看了看:“看清楚了,的確是安胎的良藥。”
終於,我懸掛在心上的千斤擔子終於放下,長長的鬆了口氣,我慶幸是自己多疑。
“咦?”這一聲怪叫使我才放下的心又提的老高,忙問:“怎麼了?”
他沉默着將藥放在鼻間聞了又聞,始終不說話。我就靜靜地待在原地,屏息望他。
“藏紅花?”良久,他不是很確定的吐出這三個字。
僵了片刻,我才驚道:“什麼?”
“高明呀,這藥做的用心。”他連連嘆息:“這藥是否放了有一段日子?”
“五個月了。”
“難怪,若不是放了五個月有些粉末掩藏不住,這沾在藥上的藏紅花必然讓人無法覺察。他將這藏紅花磨成極小的粉末,沾在每一味藥上。而這七味藥又是極苦,煎熬出來必定掩蓋了那微乎其微的藏紅花味。公公拿這藥來是否有人誤服?不過不打緊,這藥量極少,只要不多服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若是孕婦連續服上一個月呢?”我幾乎是從頭頂冷到腳心。
“必定小產。”
“若讓您去爲誤服此藥而小產的孕婦診脈,你是否能診斷出她小產的真實原因是誤服這藏紅花?”
“應該是可以的。”
可以診斷出來?
就是說,李御醫,張御醫,陳御醫他們聯合起來撒謊?
我將藥收起,揣入懷中,便盲目的出了藥鋪。
街道上的人生鼎沸與此時的我對比起來竟是如此可笑,轅慕雪你真是傻,千算萬算,竟沒有料到御醫竟會是謀害我孩子的元兇。而且還是三位御醫一同謀害。
不,他們不會是元兇。
那元兇是誰?
我的心突然漏跳幾拍,李御醫是夜鳶的心腹,張御醫是華太后的心腹。
那麼能指使他們做這件事的只有……夜鳶與華太后。
不可能,我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當夜鳶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後那份喜悅,而且,他沒有理由要殺這個孩子。
華太后?驀然想到她得知我小產後的種種行爲,心有些涼,真的會是她嗎?她爲什麼要這樣做?這個孩子可是她的孫兒,她爲何要這樣做!
我頓時有些無措,呆呆的站在原地許久竟不得邁出步伐。
“讓開!讓開!”前方一陣粗獷的吆喝聲夾雜着強烈的馬蹄聲迎面傳來,我回神,立刻閃身,但是避免了橫衝直撞的馬車,胳膊卻被狠狠抽了一下。
胳膊上的疼痛使我整個人迅速清醒了過來,望着路上擋道的人紛紛閃避着馬車,若閃的不快,皆被馬鞭抽的皮開肉綻。
我蹙眉,這是哪家的車,竟這樣囂張。
“他凌太師的家奴真是狗仗人勢。”
“世風日下,這凌家巴結上楚將軍,確有資本如此囂張。”
“哼,蛇鼠一窩。楚寰仗着元謹王后的勢力節節高升,每日門庭若市……”
“你不要命了,萬一讓人給聽了去,要掉腦袋的。”
“怕什麼,天龍城裡的百姓都知道,我只是說出實情罷了。”
聽着路人這般竊竊私語,我的腦袋有些懵,片刻沒有緩過神來。
待緩過神,我一把扯住那人的胳膊,冷眼瞪着他:“你說什麼!”
那人上下掃了我一眼,見我一身公公打扮,立刻變了臉色,甩開我的手臂就逃。
看着他倉惶而去的背影我心中的疑慮越擴越大,蔓延至胸口竟無法呼吸。緊緊揪着衣襟,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羣,窒息的感覺越沉越深,越深越冷。
我要回宮,此事我定要弄個明白。
楚寰明明答應過與凌太師保持距離,爲何他們口中卻說凌太師已經巴結上了他?
而我的孩子……元兇到底是誰!
緊緊咬了脣,整理好情緒,平復心中那滾滾而起的波瀾,轉身便朝回宮的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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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離我越來越近的紅牆高瓦,我的心竟出奇的平靜,那種種疑慮與憤怒皆因這漸近的王宮而平息。或許是在那深宮大院中待的時間太長,早便習慣用虛僞的笑容以及冷傲的神情面對每一件突如其來的禍事。即使是刀架在頸脖上,我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容許任何人輕看的元謹王后,北國最榮耀的第一王后。
當我掏出腰牌正準備進宮之時,竟意外碰到一行身着絳紫朝服正欲離宮的官員。我一眼就認出最前頭走的那個範上卿,我暗叫糟糕,早不碰到晚不碰到,竟碰的這樣巧。
若是他們已經要離宮,就說明夜鳶已經與他們商討完畢?萬一他此刻便去了雪鳶宮,又見不着我……
我彎着腰,將頭壓的很低很低,避免範上卿認出我來。
終於,在他與我擦肩而過那一刻時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我的身份,這才鬆了口氣,才轉身欲走卻聽見後面傳來範上卿一聲:“站住!”
我一僵,被發現了?
“你哪個宮的?瞧着如此面生?你手臂上的傷是怎麼回事?”範上卿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我卻握緊了拳頭。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咬牙面對。
猛然擡頭,正對上楚寰一雙探究的目光,我一愣,他也是一愣,卻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扯着我的衣衫便說:“小德子,你怎弄成這副德行?”
“楚將軍認識?”範上卿這才止步,冷聲問。
“在王后娘娘身邊伺候的小福子。”淡淡地回了聲,又將目光冷冷的盯着我:“又賭錢了可是?瞧你這副模樣,若被王后瞧見定饒不了你!走,正好我也有事去見王后,你給帶個路,順便讓娘娘好好懲治你一番。”
說完就扯着我的胳膊進宮,離開了那個極度危險的地方。
待到安全的地方他才鬆開了我,一路上他走的很急,根本不等我。我便也一語不發的尾隨他背後,一路朝着小路繞去雪鳶宮。
一路上來往的奴才很少,偶爾有幾個宮女,一見楚寰便恭敬的行禮,根本無人注意他身後的我。所以,很容易便由雪鳶宮的偏園轉入寢宮。
一直守候在寢宮外的紫衣一見我回來趕忙迎了上來:“娘娘,你可算回來了。”
我將頭頂上的帽子取下,一頭烏黑的雲絲如瀑般傾灑而下,邁入寢宮,不急不慢地說:“伺候本宮換裝。”
接過我手中的帽子,猛然瞧見我胳膊上的傷,立刻低呼:“哎呀,娘娘您的胳膊怎麼了?”
不答她,只是看了眼佇立在旁的楚寰:“你在這候着,本宮有話要問你,關於凌太師之事。在本宮換裝這段時間,好好考慮該如何對本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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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的手臂紫衣用溫水洗過後便灑上金瘡藥,再用紗布緊緊纏繞了幾圈固定好。隨即再爲我換上金鳳朝陽的浣紗錦衣,鳳錦長裾逶迤於地,廣袖飄舉,衣袂曳若浮雲。
換裝完畢,天色漸暗,月華如水。
珠翠環繞的宮人們早早便將明紗宮燈高挑,沿殿閣迴廊蜿蜒掛起,寢宮內燈火通明,流光熠熠。
“召楚將軍去偏殿……”正待我欲召喚楚寰之時,冰凌竟匆匆進來稟報:“娘娘,王上朝雪鳶宮這邊走來。”
“叫楚將軍速速由偏園離去,儘量避免遇見王上。”我將手中的鏤空鳳簪朝妝臺上一放,立刻命冰凌將楚寰帶走。
“是,娘娘。”冰凌得令立刻步出寢宮,紫衣則是不解的問:“娘娘您時常召見楚將軍王上都是知曉的,也未怪罪?而今這又是何故?”
“那是以前了。”目光有些黯然,看着鏡中的自己,即使是香粉胭脂也難掩臉上的蒼白。今日出宮一趟,我隱隱察覺到一絲詭異,我的小產,楚寰與凌太師的走近。
察覺到衣衫窸窣之聲,便知夜鳶已經到來,起身,望着那個身形挺直,身着玄金龍袍,廣袖靜垂身後的夜鳶。徒覺他周身都籠罩着寒霜。
站在夜鳶身後的冰凌咬着脣衝我使眼色,我心中便已瞭然,平復自己的心境,看着他那冷冷的眼瞳。
“怎麼,朕一來楚將軍便離去了?”他盯着我,薄脣輕揚,一抹嘲諷的笑意卻藏着一股肅殺之氣。
“他不便多留。”坦蕩的迎着他的似笑非笑。
“不便?便從偏園離去?若不是做了虧心事用的着如此閃躲?”聲音徒然生冷,我卻是低垂下頭,不語,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對他解釋最爲妥當。
他徒然撰着我的雙肩,目光冷冷迫人:“想什麼,臉色這樣蒼白?朕的元謹王后向來能言善辯,今個這樣沉默?”
“我讓楚將軍……”
“在朕面前,不是該自稱臣妾的嗎?你這點規矩都不懂?”他的手漸漸收攏,似要捏碎我的骨。
“臣妾……知罪。”我忍着疼痛,回道:“臣妾讓楚將軍先行離去,就是怕王上誤會……”
“誤會?”他好笑地盯着我的臉龐:“朕會誤會什麼?你們做了什麼讓朕誤會的事?”
冰凌與紫衣猛然匍匐在地,口中喊道:“王上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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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咬着脣,怔忡的看着眼前的夜鳶,今日的一切再加上現在的夜鳶,心中有個答案似乎越擴越大。
四目相對,沉寂良久,卻如鋒刀,剎那間穿透彼此。
我悽然的笑着:“原來王上對臣妾的信任只有這樣一點點。”
用盡全力甩開他緊撰着我的手,我踉蹌的後退幾步,走到妝臺前將金盒中的那包藥朝他扔了過去。
“該臣妾問問王上,臣妾與楚將軍做了什麼,讓您誤會?”
夜鳶面容冷寂的望着腳邊的藥,有那片刻的僵硬,彎下身子將藥撿起。置於手心凝望良久良久……
突然仰頭盯着我,倦淡一笑,竟是冰寒刺骨。
定定瞧了我半晌,竟一語不發的頹然而去。
寢宮內瀰漫着淡淡的瑞腦香,沉沉緲緲的輕煙如縷,剎那間有一抹蕭索的意味。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明黃色身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終於忍不住,雙腿一軟便坐在地上,無聲的流淚。
他臨走時的表情如利刃狠狠刺向心頭,有血滴出,卻未覺痛,只是心灰意冷,動也不能動。
紫衣與冰凌依舊跪着,呆呆地看着這樣狼狽的我,神情複雜。
眼眶中水霧瀰漫,那絲絲心酸絞的我近乎窒息。
“紫衣,你過來。”我的聲音很是平靜,淚水漸漸止息,眼睛乾涸帶着刺痛。
紫衣匍匐前進,跪在我身側:“娘娘何事。”
我側首附在她耳邊,用只有我與她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傳個口信給楚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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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間,天地變色,春末的暴雨突如其來,天際烏雲如墨。忽聞一陣雷聲,閃電劃過,大雨傾盆,驟雨濺得大殿上琉璃瓦雨聲淅瀝,天色昏昏。
第七日了,夜鳶都沒有再踏入雪鳶宮一步,而那包唯一能證明我並非意外小產的藥也放在那整整七日。
我一直在等他,可他爲何不來?
難道,一句解釋竟那樣難?
而太醫院的陳御醫在七日前莫名失蹤,宮中也有派人四處尋找,甚至盤問其家人,皆連連搖頭說是一直未歸。
南北軍事日漸緊張,連日下來頻頻有將士出入御書房,紫衣說,夜鳶整日忙於軍務,夜夜秉燭直至深夜。
隱約感覺到戰事迫在眉睫,若真的開戰,楚寰便能一展身手真正在戰場上與南國交鋒。若他能一戰得勝,很有機會能與壁天裔正面交鋒……我知道,楚寰多年來與莫攸然研究孫子兵法定是爲了在戰場上與之一較高下。他要在戰場上名正言順的打敗他,光復皇甫家。
可我卻聽說,這次軍事議政,夜鳶並未宣召楚寰商議。
有許多話我很想當面向楚寰問清楚,可是現在的時機不對,我不能再見楚寰。否則,不僅害了我自己,也害了他。
上回紫衣幫我給楚寰帶話之時,楚寰也讓紫衣給我帶了兩個字:斂,忍。
這幾****在細細品味楚寰給我的這兩個字,總覺得別有它意。
斂,是讓我斂鋒芒。
忍,是讓我忍小產之事吧。
楚寰果然很聰明,我只是讓紫衣交待他秘密囚禁陳御醫,他便猜到其真正目的。又或者,他一早便知我小產之事並非意外?
夜幕漸落,光影幽然。
狂風大作,捲起滿庭木葉,玉階前塵土暑氣四揚,潮溼的雨意充滿了宮殿深深。大雨打在檐上劈啪作響。
當紫衣匆匆奔進寢宮時,一身綠蘿裙裳已溼了一大半,額前幾縷劉海還淌着水珠,有些狼狽。
她也爲管此刻溼噠噠的衣襟,附在我耳邊輕聲道:“楚將軍讓奴婢給您帶來兩個字:太后。”
緊握帕子的手一僵,隨即擡起爲紫衣輕拭臉上殘留的雨珠,她受寵若驚的看着我。
我仿若沒看見,依舊認真的將她臉上的殘珠拭去,看着紫衣那張蒼白秀氣的臉,我的嘴角不禁勾勒出淺淺的弧度。
“娘娘,奴婢自己可以。”她僵在原地,想拒絕,卻又不敢動,只是呆呆的任我爲她將臉上的殘珠全數拭去。
“五年了,辛苦你了。”算算日子,時光竟一晃便是五年,記得那年大哥萬箭穿心,我便被送至鳶王府後,伺候在我身邊的便是冰凌與紫衣,猶記得紫衣總是唯唯諾諾,性子內向,卻聰慧過人。卻沒想過,這樣一個膽小的奴才會伴在我身邊整整五年,成爲我最信任的一個手下。
“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氣,何談辛苦。”
我莞爾一笑,收回帕子:“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主子?”
“是個好主子。”她很認真的回答。
“宮闈之中人皆畏我懼我,人前人後皆是奉迎着一張虛僞的面容,無人敢講真話。我不希望紫衣你也對我講假話。”
“奴婢不知其他人如何看娘娘,但是奴婢對娘娘所說每一句話皆是真心。記得第一次在鳶王府見到娘娘時,您站在細雨霏霏的階前,遙望着浮雲慘淡的天空,目光很悲傷,很遙遠,很空洞。那時奴婢就開始默默注意您,雖然您總冷着一張臉,但是奴婢對您卻不害怕,只是很想親近您,想讓您笑一笑,因爲您太孤單了。直到那一夜,看着您痛苦的翻滾在榻上,血,染紅了被褥,觸目驚心。您可知奴婢多麼佩服您的勇敢,您爲了殿下竟能犧牲至此……”說到此處她的眼眶已經泛紅,哽咽着聲音再也無法說下去。
“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卻只有紫衣你一人。所以本宮信你……”聲音漸漸隱遁在脣中,後面那句“就像信自己的妹妹一樣”並沒有說出口,輕輕的衝她笑了笑。
如今我身邊能信的人,似乎只有紫衣了。
“替本宮梳妝。”伴隨着殿外那清脆悅耳的雨聲,我將肩上的披帛取下,朝那熠熠生光的妝臺走去。
這幾****未踏出寢宮一步,也免去了衆妃請安之禮,獨自倚靠在貴妃椅上,常常望着緊閉的門扉出神。
期待,期待那扇硃紅的門扉敞開之後,一個明黃色身影能闖入我的眼簾。
可是那扇厚重的門,開開合合,我在那一次次的希望中找尋到失望。
七日的等待,等的我好生狼狽。
“本宮,該去見王上了……”軟軟的坐在凳上,由金盒中取出花鈿步搖,在宮燈的照射下竟是閃閃耀眼。
浣紗素青朱裹,襯着我白皙的肌膚相得益彰,雪白鑲金絲貢錦紗罩月白羅翟。
眉勻深黛,額貼花鈿。
紫衣將最後一縷髮絲勾起,以鏤空鳳凰簪斜綰入髻。
今日我的着裝打扮一色淡清雅不失高貴,比起以往的雍容冶豔今日卻是少了那骨子妖媚,多了幾分脫俗。
可眼中的空洞卻讓人覺得身子如此纖弱單薄,蒼白的臉色憑添了幾分蕭索。
“許久未見如此冰肌玉骨,靨笑脫俗的娘娘了。”紫衣豔羨的瞅着我,不免一聲讚歎脫口而出。
贊過後卻是輕嘆,目光悽哀而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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