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已惘然(六)

“是!”從請見他那會起,水痕早就憋了一肚子氣了,“女子不能進軍營”?“來做軍妓今晚就見”?還來賜自己當什麼營長?……水痕早就想砸他,就是不敢。現在主子吩咐了,怕什麼,當下手中官符砸過去,只聽曹都尉慘叫一聲,流下鼻血來,鼻子也被砸塌下去。

戀月滿意地看着曹都尉捂着自己塌陷的鼻子哀嚎,點頭道:“不錯,要是我自己砸,肯定沒這麼準,這麼……有效果。

拿一個官員的官符砸這個官員自己的臉,恐怕沒有人敢,即使有幾個人敢,也沒人想得到。這件事,後來在東郢王朝的歷史中被流傳很久,成爲說書人的經典段子。

講得最多的有兩個版本,一說曹都尉十惡不赦,剋扣軍糧,還膽小如鼠、臨陣叛逃,還奸.淫.婦女,還有斷袖之好,被戀月小姐搶過他的官符,就砸在他的臉上,將他的鼻子砸塌了下去,戀月小姐爲老百姓罵道:“朝廷怎麼用了你這樣的狗官!”

還有一個版本說得更多,也是最普遍的,說這個曹都尉其實是個矜矜業業的好將領,他眼力不好,耳力不好,記性也不好,腦子也不好使了,可是他還是堅持爲國效力。他聽說戀月的丫鬟是個凝印靈術師,當下放下架子親自求戀月將丫鬟送上戰場,爲國效力。爲了國家爲了王朝的守備,曹都尉苦苦相求,還予以重任,沒想到戀月仗勢欺人,不僅不同意,還搶過曹都尉的官符,一下就砸在他的臉上,將他的鼻子砸塌了下去,可憐的曹都尉,已經眼睛、耳朵、腦子都不好使了,如今鼻子還被砸塌了,五官裡除了剩下一張嘴能吃吃東西,其他的五官都有殘缺,可憐啊可憐。

囂張的戀月,仗着自己有個靈術師丫鬟,連朝廷三品官都不放在眼裡,最可惡的是,她竟然忍心砸眼睛、耳朵、腦子都不好使的殘疾人,其心何其惡毒啊。

……

傳說故事就是這樣,爲了故事的精彩,就把壞人編排得十惡不赦,沒有一點好的地方,曹都尉有沒有剋扣軍糧沒有考究,不過他沒有奸.淫.婦女——軍妓不算的話,軍妓也算上,勉強算上他奸.淫.婦女這一條,至少他沒有過臨陣叛逃,好吧,臨陣他也害怕的,不過,上天可憐見的,他真的沒有斷袖之癖。在一個版本里被說成這樣,他情何以堪啊。

另一版本明明是說他好的,可是把他說成眼力不好,耳力不好,記性也不好,腦子也不好使的殘廢,怎麼能不說他可憐呢,只因爲招惹了戀月,在任何一個版本里,都永遠成了歷史中的笑料。

戀月也沒有第一個版本里說的那麼好,什麼爲老百姓斥責狗官,她用曹都尉自己的官符砸塌他自己的鼻子純粹是爲了解氣,若是平時曹都尉招惹了她,或許還不會怎麼悽慘,戀月也許想着滄河城的大局暫時忍忍算了,可是正好戀月因爲拒絕了康易安的真情,心裡若有所失得很,這個曹都尉這時候招惹了她,難免被她十倍奉還了。

曹都尉看着絕塵而去的馬車,捂着鼻子最終也沒有追上去,知道自己打不過,也忌憚戀月連一品二品都不放在眼裡,這麼囂張肯定有背景。其實戀月哪裡有什麼背景,最多有幾條撒謊守則罷了。

馬車裡,戀月和康易安相對而坐,兩人相顧無言。

良久,康易安苦笑道:“即使我不幫忙,小月月一樣能將朝廷三品踩在腳下,只要你想要,沒有我,你一樣能成爲柳家家主,一樣能有自己的軍隊,一樣能做到你想做的事,回想一下,從頭到尾,我就沒有幫到你,小月月這裡,原來沒有我的位置,我就像正文裡偶爾插敘的笑話,還以爲自己很重要,其實是可有可無的調劑。”

看着他受傷的眼神,戀月頓了半響纔開口道:“不是的,則寧兄……自小雪那夜起,你爲我做了許多的事。戀月都是記得的,資金上你拿出那許多,即使這些錢我已經算你入股,即使這些錢是爲了滄河城出的,算不得幫我,可是我知道,其實以你的本事,根本不需要與柳家合作,更不需要與我合作,我知道的,說起來,我纔是可有可無的那個……”戀月握緊拳,任指甲扎進肉裡,“若不是你悉心的調理,每日給我把脈開方子恐怕現在我正暈倒在牀上,哪裡會在這裡?我欠你的太多……”

康易安將戀月的拳拿在手裡,一根一根掰開她緊握的手指,艱難地道:“小月月真覺得欠我,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戀月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什麼了。

“我知道小月月不能相信你是不同的,不能相信你不是其中之一;但是你也不能證明你對我來說,跟其她我喜歡的女子是一樣的,這兩個答案誰也無法肯定地說是其中一個,誰也沒有辦法證明,能證明正確答案的只有時間,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證明這個答案。”康易安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有種堅定在溫暖地流動,“我不保證我會一直待你如初見,不保證不會給你安排更好的去處,因爲即使我現在保證了你也不會相信。所以,我只求你給我時間,等時光荏苒,你再回頭看時,會看到你在我心裡的特別。好嗎?”

戀月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安穩地躺在他的手心,沉默了,手背傳來的溫度是微微炙熱的,戀月很貪戀這樣的溫度,可是炙熱太危險,離得太近只會讓自己蒸發。

直到馬車在柳府門口停下,毛巾和水痕說“到了”的時候,戀月才抽回手,垂下眼眸道:“不該發生的事,戀月會它當沒發生過。以後,我們好好相處吧,作爲很好的合作者。”

……

托腮望月,戀月在想父親總是看着月亮,在想母親或許回到月亮上去了吧?這個時候,如果母親在,給自己一些建議就好了。

“主子,洗澡水準備好了。主子?”水痕喚了好幾聲,戀月纔回過神來,放下託着腮的手,施施然站起。

“主子,你怎麼了?”水痕擔憂地問道,“是不是那個康易安欺負你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主子,我去打他,打到他滿地找牙……”

戀月打斷她不停歇的話道:“我挺好的,別亂想。”

“好什麼呀,主子一天比一天奇怪了……”水痕一癟嘴,又想哭了。

是麼?連水痕都看出我奇怪了麼?戀月幾不可聞地嘆息道:“我只是……心亂了。你說,他現在在幹什麼?在想什麼?”

……

康易安什麼也沒幹,打發了毛巾先回去,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走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戀月太爺爺的柴門前,小溪的水在靜靜的夜裡沒有人打擾,流得更是歡快,小屋的窗中透出淡黃的燈光。

康易安打開半掩的柴門,走了進去,問在門口打瞌睡的小廝道:“太爺爺還沒睡?”

小廝搖搖晃晃,勉強睜開一半的睡眼,抱怨道:“哪裡是還沒睡,是白天睡夠了晚上鬧騰好不好?折騰死我了,我不行了……你是那個誰吧……哎呵……不管是誰了,進去陪着老爺爺吧,我不行了……”說着直直地朝門口鋪的棉被上躺了下去,呼嚕聲立刻響了起來。

“太爺爺,我進來了。”

康易安叩門走進屋中,一下子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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